天微微亮起,贡院外已经人声鼎沸,各地举子提着文房四宝挤在朱漆大门前,人群如潮水般涌动着,每个人都踮脚伸头望着贴在墙上的座位图。
试图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寻到自己的位置。
楚戊还在瞪大眼睛找自己的名字,忽而感觉到脚背一整剧痛,一只厚底靴狠狠碾在他的脚背上,大力得几乎要把他的骨头踩碎。
他吃痛之下还未站稳,就又被猛然一推,整个人踉跄摔地。
“刷”一声,考篮翻倒在地,砚台砸在石板上迸裂两块,墨汁喷溅洒落如爪痕。
那支楚母精心挑选的狼毫笔滚落在地,未沾纸墨的笔还露出崭新的光泽。
“咔嚓。”绣着金线的靴子毫不留情的踩在笔上,笔杆应声而断。
“哟,这不是云间客栈,天字号房的’上等宾客’吗?”沙明远摇着折扇俯身,嘴角勾着恶意的微笑:“如此不当心,这笔都断了,还如何金榜题名呢?”脚还不忘的碾着笔头。
周世安见状勃然大怒:“沙明远!你分明故意的!”
沙明远下巴一抬,护卫一拳将周世安打趴在地,他痛哼一声蜷缩在地,书卷散落,围观者在旁指指点点。
“看什么看!”沙明远冷眼扫过四周,“想和他一样的下场吗?”
人群霎时安静,唯有他们倒地之人喘息声格外明显。
楚戊俯身,沉默地拾起散落的物件,断裂的毛笔,碎裂的砚台,被墨水沾染的纸张,全身上下透露出狼狈不堪。但他还不忘扶起疼得龇牙咧嘴的周世安,咬牙启齿道:“沙公子,莫要欺人太甚了。”
“欺人太甚?”沙明远“刷”一声,合起了折扇,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笑声尖锐刺耳,“怎么今日你们的’护卫’不在,只敢刷刷嘴皮子了?”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一道清朗的男声用充满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贡院门前,科举重地,喧闹斗殴,是都想被革除应考资格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青衣锦袍的年轻公子缓缓走来,身形清瘦,眉宇间不怒自威,隐约可见腰间悬挂的白玉上刻着“崔”字。
是宰相之子,崔又舟。
沙明远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公鸡,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张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惧与讨好。
慌忙躬身退到一边,不敢再多言。
楚戊看着眼前的崔又舟,再次确认了,这就是他们游戏团队编剧设计的本次春闱榜首,素有才名,不出意外的话,靠着家世背景以及聪明才智,定能进入殿试。
崔又舟扫视一片狼藉,最后目光落在楚戊手上那支断笔,他侧身示意,身后的书童就拿出崭新的文房四宝,紫檀木狼毫笔,黑龙尾砚台等上品。
“在下崔又舟,如若兄台不嫌弃,愿此物助兄台笔下生花,不负寒窗。”崔又舟将东西递过去。
楚戊微微一愣,接过这意外的馈赠,紫檀笔杆温润厚重,与他先前那支粗陋的笔天壤之别,他抬头看向崔又舟,对方只是淡然一笑,转身离去。
楚戊当然是不嫌弃这等好物,但是给他用属实暴殄天物了,他又写不出所以然来。
沙明远在一旁看着眼红,却也大气不敢喘。
周世安揉着疼痛的腹部,低声问道:“这崔公子为何要帮我们?”
楚戊摩挲着手中的笔,望着崔又舟离去的背影,目光深邃:“不知。”
贡院大门缓缓合拢,发出庄严的闷哼声。
楚戊按照号牌寻到了自己的位置,刚刚将崔又舟所赠的笔墨摊开,斜角就撇见了沙明远的小动作。
只见沙大公子佯装整理考篮,指尖却飞快的从夹层中抽出几张薄如蝉翼的绢纸,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楷字,巧妙的压在正式稿纸下,动作娴熟,怕不是第一次了。
巡考的监考官踱步走过沙明远身旁,他非但不慌,还冲监考员使了个眼色,监考官步伐大迈,直接掠过那叠明显的绢纸,如同瞎子般径直走向另一边。
楚戊瞧见到,考场并非一处污秽。
不远处的一位小胖子,东张西望,一锭银子塞入路过考官的长袖子,轻轻一拂,银子消失不见。片刻一张答满题的纸张就不知从哪儿飘到小胖子的案桌上。
更是让人瞠目结舌的是,楚戊前方的考生一直伏案疾书,可每次巡考走近又缩着肩膀,变成苦思冥想的蠢笨模样,他明明记得刚进来的人眼神虚空,软绵无力,和现在这个奋笔疾书之人判若两人。
这分明就是早已偷梁换柱!
楚戊心下冷笑,携带小抄、试卷偷换、应试代考这些作弊方式出现在了同一考场,四处暗流涌动,庄重严肃的贡院,四处都是堕落的交易。
所谓的纪律与公正,在这里是个天大的笑话,只有权利与金钱才是硬道理。
经常看过的一句话“财权都通过血液,母婴和性传播”,在此体现得淋漓尽致。
楚戊看着旁边认真落笔的周世安,还有粗布麻衣的其他寒门学子,他们十余载的寒窗苦读,都抵不过当下的几张银票、几分权势…
指尖捏着那支紫檀狼毫笔,笔锋饱满,可惜了,这般好笔在他手上毫无用武之地。
案上的宣纸洁白如雪,摊开在他眼前,却仿佛无法跨越的鸿沟,他尝试性地将笔蘸饱了墨,笔悬在空中笔尖欲滴未滴,最终只是在纸张上留下来迅速晕开的黑点,像是无声地叹息。
罢了。
楚戊索性直接放下笔,任由这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笔墨闲置,他缓缓向后开始冷静地审视这贡院四处,视线掠过那些抓耳挠腮的考生,目光定格在考场最前方,那里摆设着宽大的公案,被重重帘幕遮掩,他专注观察到放试卷的紫檀木匣,他没猜错那处正是答完后,由专人收取放置之处。
冗长的考试终于是结束了,大门开启,考生们如潮水般涌出,有喜有忧。
楚戊长长伸了个懒腰,节骨出发出嘎嘎作响的声音,仿佛要将这考试的憋闷尽速驱散:“终于放出来了,憋死我了。”
周世安还在回味策论最后一句,他被楚戊一把搂住:“别想了,吃顿好的。”
“楚戊。”周世安啪一声放下筷子,声音发苦:“那考场你也看到了!沙明远如此肆无忌惮的摘抄,监考官尽然熟视无睹,甚至我怀疑这早已内定了。”
“别怀疑,早就内定了。”楚戊啃完最后一只鸡腿,将骨头仍在桌上,抹了抹嘴角的油,“也看到了他们收拢、存放试卷的地方。”
周世安一愣:“你......你这是何意?”
楚戊身体前倾,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凑近耳朵说:“既然这潭水已经浑浊了,不如干脆......烧了。”
周世安被他这惊世骇俗的发言吓得打翻了茶盏,脸色煞白:“你疯了!火烧贡院,毁坏试卷,这可是滔天大罪。”
“我知道是重罪。”楚戊了然于胸:“这口气你咽的下去?就借着这场大火‘恶心’他们一下,把这些腌臜之物都烧了。”
周世安胸膛剧烈起伏,他闪过沙明远嚣张的嘴脸,闪过考试时监考官置若罔闻的样子,闪过自己无数个挑灯苦读的日夜,对啊,他咽不下这口气,恐惧和愤怒在他的眼底交织。
经过许久的挣扎,他猛地一拳捶向桌子,从牙里挤出来几句话:“烧!我咽不下,不如烧个干净,大不了当个亡命之徒。”
楚戊看着他通红的双眼,拍了拍他肩膀:“够意思,放火我摸好了路线,也摸了一条逃跑的好道。”
浓重的夜色成了最好的掩护,贡院高大的轮廓在如墨的夜色中像是蛰伏的巨兽,楚戊和周世安穿着者夜行衣,楚戊和周世安蹲在贡院高墙下的阴影里,脚下是两桶气味刺鼻的浓油。
“蹲稳当了!”楚戊低语一声,抬脚踩在周世安颤颤巍巍的肩膀上。
周世安龇牙咧嘴地撑起,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抱怨从牙缝挤出:“重死了,我真是不懂,读了十几年圣贤书的我,为什么要跟你来干这种杀头的勾当。”
楚戊双上扒住墙头,用力一撑:“因为读到狗肚子里了吧。”他利落的翻过墙头,消失在墙边。
墙外的周世安边低声咒骂:“你才读到狗肚子里了。”他东张西望,心脏怦怦跳,慌张地低声催促:“快点!楚戊你快点啊!我好像看到有巡逻的过来了!”
墙内,楚戊凭借着微弱的月光和白天的记忆,迅速找到了存放试卷的库房。他拨开油桶塞子,将浓油泼洒再门窗木质结构上。
油液汨汨流淌,月光照射泛着危险的光泽。
楚戊掏出火折子,呼一下吹亮,毫不犹豫的抛向布满浓油的窗上。
“轰”一声,火焰顺势爬向房梁,热浪腾起,疯狂吞噬着库房,映红了半片天空!
“走水了!贡院走水了!”远处立刻传来惊慌的呼叫。
楚戊心头有些不安:“这也太顺利了......”但他来不及细想,立刻按照原路折返,路过的守卫好在被大火吸引了视线,都没空去察觉楚戊的身影。
赶忙来到墙下,楚戊抓住早已备好的绳索,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墙外的周世安听到动静,急得满头打满,见楚戊冒头,赶忙伸手去把他拽出墙头。
双脚刚落地,还来不及喘口气。
“什么人在翻墙!站住!”恰巧经过的巡城士兵发现了他们,长剑拔出就朝这边冲了过来。
“跑!”楚戊大吼一声,周世安跟随脚步,两人猛地扎紧漆黑的巷子里。
身后是步伐矫健和高声怒吼的士兵。
周世安喘着粗气:“要是我被抓,我直接把你供出来说是你胁迫我做的。”
楚戊不甘示弱的回怼:“你做都做了,都要一起死!”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甩脱士兵的追捕时,几道黑影如鬼魅一般出没,身手矫健,动作迅猛精准袭击他们两人后颈。
楚戊只觉得颈侧一痛,眼前一黑,最后意识消失前,他捕捉到了一抹纤细的身影,此人手上拿着的长辫,鞭子闪过特殊的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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