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自己的文章已经引起报纸注意，艾莉在柜台上撑着脸，还在苦恼于卡特先生为1000金提出的两难条件。
作为两手准备，她拜托马修联系商队吃下手中的货物，并许诺给对方20%的回扣。虽说马修总一副不在意钱的样子，但她认为该给的还是要给。
坐在柜台旁的桌子上，蹭艾莉报纸看的泽法，时不时偷瞄她一眼。
专注的思考，让她无暇顾及泽法的小动作。
泽法咽一口茶水，清清嗓子，他也听说了艾莉得到投资机会的事，这笔金额让他都觉得难以拒绝。
公会的S级委托，一般情况下，报酬也只在500金上下浮动。而S级任务，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同时，泽法也清楚地知道了，对方提出的条件。
泽法：“如果你选择接受卡特家族的条件，我也可以理解。”
艾莉埋头在双臂间，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我吗？我是不会接受那种条件的。”
闻言，泽法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心想，确实，艾莉不是会任人摆布的性格。
艾莉茫然地回答完问题，过了一会儿回过味来，在心底哼哼两声。
这家伙是不是不想让我走啊，区区剑圣，看来已经拜倒在老娘的个人魅力下了。
盖因卡特先生提出的条件是，买断矿晶草系列后续的所有业务，并且艾莉要为卡特家族服务10年。
把整个废弃地下城从梅德维尔买下，也花不了100金，如果将剩下的出资都视作给艾莉的报酬，绝对相当慷慨且丰厚。
不过出于最大化利用系统的目的，她不可能轻易离开现在的工作。
更何况，她对如何安排自己的长期抽成任务，已经有了规划。
泽法：“你要放弃吗？说实话，他的出价，连我都会心动。”
艾莉：“放弃？谁说要放弃了。这么大的金主怎么能随随便便放他跑掉，我是在苦恼定价。”
定价？泽法下意识问。
“你想让他少投一点钱，换话语权？”
“不，”艾莉虚着眼看他，这家伙真的是强得单纯，以至于不通人性啊。
“我是在想，要提价多少。”
泽法：？？
艾莉捏着下巴：“会长，这种只在对方划定范围内，规规矩矩议价的想法，会让你总是处于被动状态的。”
“嘛，今天就特别为你开通一节人性课程。”
艾莉把红魔摆在桌子上。
现在我手里有一柄你想要的剑，我的剑定价10银，而你预算15银，这柄剑在你看来价值远高于10银，而且远低于你的预算。
“你要直接买下吗？”
现在你手里有一柄剑想卖，你心里的预估价位是10银，此时我找到你，说我愿出15银买下你的剑，远远高于你的预期。
“你要直接卖出吗？”
泽法略微使用了一下大脑。
“大概能猜到，你想说不应该直接买下或者卖出。可是这两笔交易都很值，看不出有什么拒绝的必要。”
艾莉：“大错特错！”
首先，这里面有一个误区，就是你永远不会知道对方内心的真实价位，鉴于这是西幻世界，话还是不要说这么绝对。总之，知道太多对你来说也没有好处。
因为交易的重点，并非价格是否真的优惠，而是双方是否都觉得自己拿到了不错的价格。
所以，就算一开始的价格就合适，拉锯的过程也必不可少。
如果买卖太果断，对方就会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亏了，本来十分合算的交易，也变成了不愉快的交易。
艾莉笑眯眯道：“从人性的角度，无论卡特先生第提出什么样的报价，我的一轮报价都必须更高，才会让他觉得，我所拥有的，是比他想象中更好的东西。”
“我要是报低了，岂不是显得他眼光不好，他反而要不高兴呢。”
泽法默默消化艾莉所说的话，与自己过往经历中，诸多从前不曾留意的细节相映证。
……这个反直觉的结论，竟然是对的。
为什么从没注意到呢？
大概是懒于思考吧。
因为足够强大，只要不断进步，就能一直走在同龄人，甚至前辈的前面，就理所当然地忽视了这些重要的经验。
对人心不屑于了解，才败在人心上，跌了大跟头。
艾莉：“话又说回来，虽然心理价位不重要，但猜测对方的底线还是很重要的。”
“如果击穿底线，很容易引起强烈反弹。我正纠结这个呢。”
在心中明确了自己的目标、底线、首轮报价和替代方案——艾莉现在最缺的就是能证明项目价值的可行替代方案，也就是失去了卡特先生的投资，她还有什么不错的选择。这几乎是最重要的筹码。
一个天气不错的早晨，拜托马修先生约定的谈判日期的前一天，艾莉带上泽法出发，准备去王都谈判。
时间很紧，毕竟她谈完1000金的生意，还要赶回来做一个月3银的工呢。
峡间王国形状狭长，夹在两座巨大山脉之间。一侧是茂密群山，一侧是巨岩山脉。
王都位于王国的心脏位置，而梅德维尔较为边缘，虽然两者之间的土地没那么多，但直线距离足有4000余里。
艾莉需要先乘坐泽法到邻镇德罗斯，在市集上找一头耐力较好的坐骑——没有说泽法耐力不好的意思——去最近的大主城门槛城，通过传送阵去往王都。
靴跟落在德罗斯市集的地面上，溅起一小片泥泞。
如果不是艾莉之前分析过，梅德维尔经济衰落的种种客观原因，她真不知道德罗斯究竟好在哪。
街市臭烘烘的，她和泽法站在一个租赁坐骑的商人面前。
群山配种的多毛羊，金狮王国的刺绣腰带，都在旁边叫卖。
有个卖魔法物品的小贩，一直挡在艾莉面前，让会自动行走的小木偶人在他手臂和肩膀上来回行走，挤眉弄眼地试图吸引她的注意。
艾莉无视他，打量眼前挤在一起的坐骑。干瘦的骡子，苍老的癞皮马，独眼的六足巨蜥。
泽法正在应用新学的知识，就巨蜥的价格讨价还价。
注意到艾莉的表现，商人以为她是在害怕。
“不要怕，它是食草的，你可以摸摸它。不信你看，食肉的地行龙会有尖牙。”
艾莉凑到被拴在木桩上的地行龙跟前，观察它鳞片的纹路。
它的眼膜快速闪动，伸出长舌头卷了一下艾莉想要触摸它的手臂，它张开嘴巴后，只有牙弓的两侧有平滑的牙齿，确实没有尖牙。
最终泽法以1金押金，3银每天的价格，谈妥了交易。不管艾莉怎么想，反正泽法挺满意的。
地行龙时速在130里左右，三个多小时，两人就抵达了门槛城，找地方寄存坐骑。
门槛城卡在两座高峰的关隘之间，城如其名像个门槛。
门槛城的建设，不得不说，就像样多了。
城墙高大阔气，巨石铺路，人流如织。
在门槛城，艾莉第一次见到了异族。
皮肤青蓝色高大的巨魔，灰黑皮肤的光头蛮族，人身兽首的兽人，尖耳朵的精灵，还是半精灵。
察觉到注视的目光，那个精灵看了艾莉一眼，发现是柔弱的人类小鬼，耳朵动了动，转头继续和同伴聊天说笑。
想到地下城核心消失前的梅德维尔，肯定也有异族来访，艾莉就很气。
仗着自己是小孩子，她肆无忌惮地打量周围。
唉，如果不是有正事要办，这儿可真值得一逛。
门槛城有市集规划，从城门进来，贩夫走卒流向左边，而艾莉跟着泽法右行，混进五颜六色的冒险者，和屁股下有各色坐骑长袍华美的贵族中，进入富人区，城主府旁有卫兵守卫的传送点。
王城居，大不易。
一人交了10银，通过传送点进入王都，免了2银的入城费用。
到达王都，刚刚过了饭点，艾莉对着街边小吃咋舌。
王都人，简直是把魔晶币当铜币用。
1枚顶10枚铜币的魔晶币，是艾莉在门槛城才发现的新流行。
据泽法说，是由劣质魔晶打造，本身什么价值，他也没见过，想来是近几年出现的。
但大城市的人似乎很认可这种钱币的购买力。
艾莉觉得新奇，换了不少。
峡间王国王都的建设，并不比门槛城强，反而显得异常狭小和拥挤。
小贩挤挤挨挨，随意倾倒脏水的街角，旁边可能就矗立着一栋极尽奢华的建筑。
街边一份冒热气的特色烤馅饼，要4个魔晶币。
呸，远不如米露做得好吃。
吃了难吃的馅饼，泽法更提不起精神了。
“还不如在野外烤点肉。”
艾莉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忍忍吧，咱还有艰巨的考察任务呢。”
整个下午，艾莉都把时间用来考察王都的市场发展状况。
梅德维尔还是中世纪小镇的风貌，但王都的经济水平，已经迈入17世纪。
艾莉成功在无比豪华的银行街上，发现了早期的证券交易所。
很好，也就是说，股份制有限责任公司，应该不是个陌生概念。
为了谈判留痕，她还在魔法物品商店，斥巨资买了留影石。
橱窗里的各类价格高昂的魔晶制品勾得她走不动道，传音石、技能水晶、恒温石、护盾石、魔晶仆从……
和她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吵着闹着让他母亲搬走一个小型魔晶仆从。
这位贵族夫人从一颗魔晶主石装饰的手提包中，拿出一本金券，撕了几张给店主。
艾莉对着玻璃柜流口水，心里模模糊糊产生了一个想法。
魔晶，可真受欢迎。
晚上，艾莉住进一间昂贵又狭小的旅店房间，在破旧的油灯下，写了一个通宵的项目计划书。
天光微亮，她对着泻下一缕晨光的窗户，反复查看自己一晚上的成果。
成熟、完备，她相信在17世纪，这样一份面面俱到的计划书，绝对是降维打击。
可是……她心中始终有许多不确信。
一道声音一直在质疑。
做到这种程度，就能得到1000金的巨额投资吗？
无论怎么看，都找不到可以击中人心的关键点。
艾莉光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
“起床了吗，是不是该出发了？”门外，泽法在敲门。
艾莉焦躁得说不出话。
一片混乱之中，她坐在桌边，把写好的计划书撕得粉碎。
蘸水笔恣意挥舞，在廉价草纸上落下一个词。
写下这个单词，她冷静下来，对着草纸看了半晌，突然笑出声。
很好。
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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