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闹过后,洛修筠就和父亲回龙泽宫了,当然郸萧跟在他们身后。
他一直没有自己的宫殿,还是住在龙泽宫的偏殿。
父亲牵着他的手,他亦步亦趋地跟着父亲。
绣着金线的白衣在他的眼角晃动,他的目光忍不住去追逐流云般的衣料摆动。
不知为何,他对白衣有一种特殊的情感。
他喜欢父亲的白衣,自己也喜欢白衣。
洁白的衣袍裹在身上,整个人的心情都是不一样的。
轻飘飘的,像是没有重量。
又像一片云,随时可以飘远。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筠儿在看什么?”头上忽然传来父亲的声音。
洛修筠抬头,看着父亲儒雅文质的脸,顿了顿,才道:
“很喜欢父亲穿白衣。”
父亲露出些许惊讶之色,很快又认真道:
“为父也很喜欢筠儿的白衣。”
洛修筠的嘴角起了两点月牙钩儿。
父亲忽然问道:“筠儿就不问问为什么吗?”
洛修筠愕然,看了看父亲含笑的眼,配合道:“为什么,父亲?”
父亲露出一点笑容道:“筠儿类我,怎叫为父不欢喜?”
洛修筠微怔,随即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也喜欢这一点。
弟弟的五官是父亲和母亲的中和,他则更多继承了父亲的眉眼唇鼻。
不止一个人说,他和父亲很像。
这让他莫名地、暗暗地喜悦。
好像没什么特别明显的理由。
只是因为濡慕父亲,所以跟父亲像就叫人高兴。
这也算一份独特新奇的体验,让他感受到生命的美丽和可贵。
只要活着,就能拥有这么多东西。
就算生命有许多无法言说的忧虑和痛苦,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洛修筠很明确地感受到,此刻的他,是幸福的。
这一切,都来源于爱他的父亲母亲。
这份爱,与生俱来,又重于泰山。
是天赐,是命运,是馈赠。
他无功受禄,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大的便宜吗?
想要这样的双亲,就算用一生气运来换,恐怕都不够。
他洛修筠何其有幸啊。
……
洛乾渊看到听完自己回答的长子眼中亮起一道光,那光是如此热烈、璀璨,直直地透入他的心底。
只是一个眼神,就已经复杂到他辩驳不清。
除了喜悦、濡慕,还有别的什么。
他总觉得,筠儿的这双眼里一直蓄着一汪泪水,闪亮亮的。
即使笑容,也是从泪海中一跃而出。
或许他不该这么想。
但他眼前总晃过这一幕,伴随着心疼、怜爱、愧疚的百般滋味。
筠儿有时不像个孩子,其心思百折千回,恐怕穷其一生他都不能读懂。
好在,他并不需要孩子的心思像菜盘一样端到他面前。
他只要他们平安喜乐,无风无雨,慢慢变老。
而他,会牵着他们的手,送他们顺利到达彼岸。
就好像此刻,他牵着子长的手,用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满院的月光。
今日,红月已盛。
猩红的月光如红色的酒液在院中晃荡。
这场血月信徒的盛宴早已在各地悄然开始了。
早在几天前,他就开始担心筠儿。
好在筠儿并没有什么反应,他才安定下来。
来到卧室,他陪筠儿躺下。
他将长子搂进怀中,轻轻问道:“筠儿,会害怕吗?”
他有信心度过这次恩赐日,却怕筠儿心态先出问题。
怀中的小人嘴角弯了弯:“父亲,我不怕,我有你们呢。”
罗乾渊心中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又不知不觉地松了口气。
他抚了抚孩子的头,缓缓道:“筠儿,这很好。不会有事的。”
“嗯。父亲,我知道。”孩子在他怀里蹭了蹭,含着笑意闭上了眼睛。
他也露出淡淡的笑容,摸了摸孩子光滑的长发,放下手道:“睡吧。”
“嗯。”低低的应声从胸口处传来,夜忽然静了。
怀中的呼吸渐渐低沉绵长,冰冷的身体因呼吸而产生的起伏微乎其微。
虽然不想承认,但筠儿在沉睡的时候,属于活人的那一部分渐渐被死寂取代。
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筠儿是特殊的。
既要警惕血煞之气的侵蚀,又要防备烈阳之物的伤害。
血月是敌,血月的敌人,也是敌。
他和妻子小心防备五年,筠儿也主动自囚后宫五年,他们一家已做了这么多让步,理应得到好的结果。
世人总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可若天有眼,也该庇护筠儿,成全他们。
若天有眼的话……
……
洛修筠在入梦的一瞬间就头皮发麻,四肢僵硬。
好大的血色月亮!
第一眼他差点没反应过来。
头顶上方的红色是血月的弧形轮廓。
他一抬头,就被一种巨物恐惧症的感觉攫住了。
血月前所未有的大,就像一张巨大的脸贴近了星球上空。
那张脸上并非纯净的色块,而是有无数暗斑黑点。
连绵起伏的黑线,像是爬满了黑色的线虫,洛修筠逼着自己将之联想为星球表面的山脉,否则密集恐惧症和长虫恐惧症也要犯了。
猩红色的光前所未有的霸道,强硬地将他笼罩统治。
洛修筠感觉每一口呼吸,都吸入了海量的月光。
渐渐地,他觉得自己不能眨眼、呼吸。
这个世界,只有红色的光。
它们在逼迫他,压挤他,挤入他的五脏六腑,血管细胞。
再过一会儿,就连他,都要融为一瘫月光了。
洛修筠脑海里一片混沌。
他拼命地想着梦外的世界。
父亲,母亲,郸萧,弟弟,老师,小舞……
父亲,母亲,郸萧,弟弟,老师……
父亲,母亲,郸萧……
父亲,母亲……郸……
父亲……母亲……
我不要……
梦里,庞然大物的血月下,洛修筠仰面望着血月,浑身僵硬如冷尸。
他的眼睛瞪到了一个夸张乃至恐怖的地步,瞳孔的位置挤进了两团猩红的月亮。
像两颗粗暴的光球,还在放大,还在侵占,还在挤压。
好像要将洛修筠的眼球撑爆,也要将洛修筠整个人挤爆。
不!——
洛修筠的灵魂疯狂地呐喊着。
不……
他的灵魂剧烈地震颤,一根紧绷着的弦仿若被弹动,正哳哳欲裂。
一根名为洛修筠的柱子在无边无际的海浪中立着。
海水想邀请他加入他们,他却不想与海水融为一体。
他在与它们僵持。
哪怕他摇摇欲坠。
直到……直到它们张开了嘴,亮出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黑色海沟……
如血浆般流动的月华表面,裂开了一道黑色的缝。
这条缝渐渐拉开,扩大,露出另一层红色的底。
巨大的圆球镶嵌在两条弧线拼成的椭圆形中间。
球体忽然动了一下,对准了洛修筠。
准确来说,它看向了洛修筠。
它是眼睛!
血月张开了眼睛!
祂在看他!
洛修筠在理解的同时,脑海里岌岌可危的那根弦终于骤然断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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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40 若天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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