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端着酒碗俯身细看,湿痕很细碎,大的地方有一指宽,小的地方只有鸭掌大小,说拖着也不像拖着,说走着也不是走着。小鱼把酒碗放在楼梯上,拿灯照亮,这条湿痕下到船舱就消失了,船舱地上潮湿凌乱,湿痕看不出来。小鱼越想越奇怪,把灯举高,灯影子影影绰绰映在舱壁上,不像是有人在船舱里,但湿痕似乎也没有折返的痕迹,这谁把什么湿得滴水的东西放船舱里了?小鱼心中疑惑,打着灯去舱底看。
船舱里也挂着、堆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家什,小鱼在酒瓮中间环顾,没见什么东西是湿的。丹栖在上面大叫“你死哪去了!”,小鱼应了一声就来,一手拿灯一手端酒就要上去,许是太累了?心神不定的,怎么回事?酒从碗里洒到小鱼手上,酒香弥散,小鱼浑身跟过了道霹雳似地想到:那间小屋——他没检查那间放尸首的小屋。
那瞬间小鱼其实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一手灯一手酒提膝撞开小屋木门,那只小尸婴正趴在尸体上吃人的脏器。尸婴从水里上来了。
小鱼想都没想劈手把酒碗摔过去,尸婴一缩脖子接着就四肢攀墙上了舱顶,小屋低矮,小鱼伸直胳膊就拿油灯去戳,油灯猛然灭了,尸婴嘶叫着在舱顶上舱壁上乱窜,小鱼后退一步靠住小门,四下里听音辨位猛挥灯盏,这只尸婴身形小又受过伤,动作缓慢,一昧躲避,并不攻击小鱼。小鱼却已下了决心必要弄死它,脱下外套就往尸婴声音处扑,丹栖在外面大叫,小鱼完全听不进去。外面有人踹门,力道之大直接把木门踹裂了,一声巨响,丹栖扑进小屋,大骂:“又怎么了!”
小鱼不知道扑到了尸婴什么部位把那玩意压在肚子底下,拽住它的一只手还是脚就往地上猛摔,尸婴被摔得嘣嘣响,腥臭尸液四下飞溅。丹栖铮地一声抽出刀来,大喊闪开!小鱼情急之下叫道:“在我这里!点灯!”丹栖马上单手划开火折子,之间小鱼满脸黑色尸液,尸婴跟□□一样翻着大肚子躺在地上,丹栖一惊,提刀就刺!
尸婴肚子被刺了个对穿,小鱼叫道:“砍它头!”丹栖马上抽刀再刺,谁知尸婴动作突然极快,一声凄厉嘶叫挣脱了小鱼的束缚又冲上舱壁,它肚子吃得浑圆透亮,攀在舱壁上居然开始呕吐。瞬间它两边嘴角都咧到耳后,肚子里的人肉、脏器、尸液一股脑地从舱壁上倒挂出来,刹那间船舱里臭不可闻,那种酸腐味引得小鱼不受控制地趴在地上干呕。它吃多了跑不快,这是要弃重逃生!
果然尸婴突然蹿了起来从丹栖头顶上冲门而出,丹栖打着火折子立马追出去,小鱼只听见丹栖挥刀破风声和酒瓮碎裂声,舱壁上咚咚咚脚步声匆忙,地上也不知是尸婴吐的还是尸首的腐烂血水,一地泥泞,小鱼这一吐又是头痛欲裂,双手双膝着地摸索着往门外爬,谁又在大叫什么,小鱼耳朵嗡嗡的根本听不见,眼前一片白色眩光,过了几息才明白是在叫“失火了!”火舌已经舔到他面前。
甲板上已经有人胡乱往舱里倒水,小鱼一头一脸都是冰凉的河水,但舱里起火的是酒,水一倒下来火酒四溅,火舌顺水流淌,把整个船舱也点着了。小鱼突然感觉到灼痛,火场里烈火烹酒,满舱都是滚烫的白汽,他奋力站起来,船舱里已经无处可躲,舱壁上到处起火,他双眼跟烧融了一样剧痛。
木板烧塌的声音,这船是无力回天了,銮仪司恐怕要弃船,现下最要紧的是上到甲板上,小鱼已经喘不过气来,挥舞着双手勉强摸到了楼梯,站不起来,只能跪着往上爬。他身上无一处不痛,偏在此时一只火猴子从火海里窜到小鱼身上——尸婴!小鱼徒手凌空捏住尸婴往楼梯上撞,他自己几乎和尸婴同时落回到船舱里,楼梯烧塌了!
小鱼目不能视,心里却跟明镜一样知道这是到了生死关头,自己就要被焖成人肉包子了,索性放手一搏,拼命将几只滚烫的酒瓮朝着左舷舱壁踹倒,片刻几只酒瓮全堆在左舷,“嘣”地一声巨响,船舱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河水汩汩涌入。小鱼双手抱头纵身一跃,从豁口处钻出舱外。
小鱼闭着气尽力远离火船,一直潜到极限才上浮,出水就看见庐船在河心熊熊燃烧,远处虽然依稀有船家灯光,四周水里却空无一人,仪卫船差统统不见人影,小鱼扯着嗓子叫:“丹栖!”无人应声。秋天水凉透了,一两个时辰就能冻死人,眼下只有先上岸再说,小鱼咬紧牙关往灯火最近的岸边游,火船在他身后燃爆着沉入水底。
济水是北国第一大河,横渡济水谈何容易?小鱼游得精疲力尽,双腿轮番抽筋,几乎挥不动胳膊,岸边却像在后退一样越游越远,这一晚上折腾到现在小鱼实在是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万般无奈之下翻身仰躺在水面上,任水流带着他顺流而下。
*
小鱼猛然惊醒,冰凉的什么东西正在他衣服里乱探,一睁眼竟然是一个半大男孩正在扒他衣服。小鱼一把拽住他的手,那男孩衣不蔽体,头发板结成一块,脏得不辨五官,臭气熏人,分明是个叫花子,叫花子喘着粗气猛得一推,小鱼打滚又掉回了河里。好在这一带是前滩,小鱼膝盖一磕就从水里站了起来,见那小叫花子拿着自己的鞋往岸上跑了,迈开腿就追。
小叫花子撒丫子往树林里奔,小鱼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纵身一跃抓到他的脚顺势打滚把人带翻在地。这叫花子也不是吃素的,登时就翻身用脏脚蹬小鱼的脸,小鱼鼻梁剧痛,涕泗横流,突然一阵怒发冲冠,忍着痛跪起上身,一手抓住他膝盖,一手反手扶着他大腿,用整个上身的重量卯足了劲往下砸,嘎嘣一声骨骼脆响,叫花子惨叫着用指甲挠他的脸。小鱼也是发了狠,将一条胳膊抱在胸前,用手肘对着他的胸膛又是狠狠一砸,这一下下去叫花子马上没了声,只将双手抱在胸前打滚。
小鱼喉咙里跟灌了血水一样一阵咳嗽呕吐,一摸脸,鼻子下面全是血,嘴唇也豁开了,一只眼睛被打得看不清人影,浑身滴水,冷得要命,他勉强把鞋找回来穿上了,这是卫杭之给他找来的官靴。
环顾四周,他似乎是在一处山谷里,三面环山,林深人静,近水边的一片浅滩上尽是些被冲上来的乌糟玩意,这地方山高谷深,水底有大坑,水面就带旋儿,他极有可能是被水冲到这的,怪不得这竟有叫花子——他是专门等在这扒死人衣服的。
小鱼赶紧检查了附近河滩上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仪卫、没有船差、没有尸婴,啥都没有,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小鱼走到那叫花子跟前,叫花子面朝地趴着,双手蜷缩在身下,小鱼正要问他这是哪里,谁知他不谙世事,走得太近,没防备竟被叫花子一把抓住脚踝仰面拽倒,小鱼结结实实摔在鹅卵石滩上,后脑勺一阵麻意,那叫花子顺势撸掉他一只鞋,奔进树林里不见了。
小鱼躺在地上缓了好一阵才用手肘撑着缓缓起身,天旋地转,一阵恍惚,他实在很想吐,也实在吐无可吐了,连喝进肚的河水都吐完了,怎么突然就落到这种境地。
小鱼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心想有水就有活路,顺着水流的方向往上游走,肯定能见到人烟,他抬头看太阳正挂在中天,心知现下约莫是晌午,于是用腰带把没鞋的脚缠起来,湿透的衣服都脱了包成包袱,只穿着亵裤顺着河滩往上游走。
小鱼一边走一边心下计量,卫杭之知不知道他出事了?丹栖有没有逃出去?銮仪司会不会知道他还活着?总之是难有人来找他的了,唯今之计只有自己先去报官才是......他身上没有一分钱,只能寄希望于自己没在水上漂太久,这地方离燕门还不算太远。
山中风景秀美,绿树成荫,泉水叮咚,小鱼无心欣赏,他饿得受不了,只好从树上撸下几把叶子胡乱往嘴里塞。约莫走了一个时辰,似乎闻到有木头燃烧的味道,小鱼颇为谨慎地用树做遮蔽一点点往前挪,果然渐渐听到人声,依稀有四五个人在说话。小鱼想到沈青寰带他坐在树上窥伺歹徒,于是找了棵约莫两三人环抱那么粗的大树就要往上爬,他根本不会爬树,况且这树也太粗了些,只徒劳地像壁虎一样四肢弯曲抱着树干,根本爬不上去,正在勉力挣扎,冷不防后腰被踹了一脚,一个男声问:“狗熊蹭树?”
小鱼转过身来,只见四个小叫花子已经团团包围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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