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的暖气混着各种食材的味道扑面而来,白茫蒸汽里,阿福正颠着勺,额上全是汗珠。
一抬眼,瞧见知微进来,他手一抖,锅铲差点飞出去。
知微重得圣宠的事情全御膳房都知道了,这些年来来往往,尚食换了几个,这么些人中,仍是只知微最得大家的怀念。
早早做好了此生都难以见面的打算,如今却见活生生的师傅站在身前,阿福慌忙放下家伙事,用围裙擦着手,眼圈竟瞬间红了。
“师傅,您怎么来了。”阿福激动道。
知微指了指阿福灶台上未熄灭的火,示意阿福先专注手上事,阿福点头,知微看完他行云流水的动作,抬手虚虚拍了拍他的臂膀。
“来看看你。如今果真都是独当一面的主厨了。”
“是师傅教导有方。”阿福的目光落在知微垂在身侧、不大自然的右手上,后面的话哽在喉头。
知微笑了笑,叮嘱他长大了,切忌毛毛躁躁。阿福抽了把椅子,让知微坐,知微也不兜圈子,说出来御膳房的正经事。
此次来是为皇帝的膳食,知微手伤不能亲自动手,但祝隶稷嘴挑剔惯了,早前听平海说起过,因着祝隶稷挑嘴的饮食习惯,御膳房颇受为难。
“我到这,就是觉得有些菜式火候和调味上的关窍,陛下没说过,但我多少揣测出来些,能跟你琢磨琢磨。”
祝隶稷吃的好脾气便也能好,知微能做的事情不多,现下是祝隶稷热乎劲没过,不需她做事,可君恩似水,谁有知道何时会干涸,知微想,她还是得找些事刷点存在感。
知微教导了阿福些创新菜肴,又细心叮嘱他祝隶稷的挑嘴习惯,阿福听得认真,不时点头记录。
一直到最后,他都在连连感慨知微对皇帝饮食上了解得极为透彻。
知微唇角弯了弯,没接这话,只道往后她交代阿福做的菜,都备两套一模一样的餐具。
“啊?”阿福愣住,不解道,“为何?”
知微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奉承帝王心,先是得让他放心。”
阿福听懂了又没完全懂,只是一个劲地点头,郑重应下。他又叫知微盯着自己再做几道菜,手里的动作更麻利了。
师徒俩难得有空交流起厨艺,也是心生欢心,然而喜乐不常有,少央突然敲门进来,快步走到知微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急促。
“主子,刚储秀宫里递出来的消息……万贵妃娘娘惊动了胎气,龙嗣可能保不住了。”
——
知微赶到储秀宫的院子,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她下意识捂住口鼻。青石板砖上,隐约可见未完全擦拭干净的血痕,蜿蜒着通向厢房。
院内宫人噤若寒蝉,步履匆匆,端出一盆又一盆被染得鲜红的水。万珍儿的惨叫声时高时低,割着每个人的神经。
知微不敢慢步,悄悄进了万珍儿的厢房门。入了门,知微看到一副奇异的场景。
祝隶稷坐在主位,面色死沉,手指捻着一串佛珠,程玊芝坐在他身边,交叠置于膝上的手微微发着颤,而蒋嬷嬷,她跪在二人中间,嘴角是被掌嘴后留下的血渍。
宫女们屏息静气,穿梭于内室与外厅,更多的血水被端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知微随意找了个宫女,低声问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引起祝隶稷的注意。
宫女还没回应,祝隶稷先一步发声。
“说!”祝隶稷的声音不高,威压十足,他盯着蒋嬷嬷,“朕再问你一次,为何要推贵妃?”
“御花园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都说是你将贵妃推倒,这才让她不慎摔在假山旁的巨石,如今人证齐全,你说自己是被陷害,当朕的眼睛是瞎的吗?”
蒋嬷嬷脸颊红肿得老高,唇角渗出的血丝凝在下巴上,嘴巴却死死闭住。
祝隶稷见眼前人心如顽石,本就汹涌的怒火又盛了几分,他瞥眼看向程玊芝,皇后的眼角似有若无些泪痕。
程玊芝与蒋嬷嬷对视,什么话也没说,可祝隶稷不是傻子,他的目光在程玊芝和蒋嬷嬷之间来回扫视,心中已经拼凑出部分真相。
祝隶稷没想到自己结发的妻子,那个曾经温婉贤淑的女子,如今也变得如此狠毒。
他盯着程玊芝,淡漠道:“皇后,蒋嬷嬷是你的人,如今她闭口不谈,我要听你的解释。”
闻言,蒋嬷嬷身子一僵,她偷偷抬眼看向程玊芝,皇后的眼泪正顺着脸颊往下淌,嘴巴翕张,却也迟迟没开口。
蒋嬷嬷喉结滚了滚,突然磕了个响头:“是奴才的错!皇上,老奴、老奴当时脚下滑了,并非有意冲撞贵妃娘娘,是老奴的罪过,求陛下、只责罚老奴一人,此事与皇后娘娘无关!”
终还是承认了。
祝隶稷的目光从蒋嬷嬷身上移开,落到程玊芝脸上,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寒,有审视,有失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
“皇后。”祝隶稷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怎么说?蒋嬷嬷是你坤宁宫的老人,应当如何处置。”
“依照宫规,谋害皇嗣者,斩立决。臣妾不敢徇私。”程玊芝终于抬眸,泪光中映着烛火,连带声音都有些涩,“请陛下下旨。”
程玊芝跪下:“蒋嬷嬷为人清白,臣妾求陛下下旨,彻查此事,等万贵妃苏醒后探查真相!”
竟是如此。
祝隶稷一呼一吸,冷笑道:“清白?你要朕之后再议,到底是真清白,还是想拖延时间,好趁机收买证人,以图翻供?”
“臣妾没有……”
“皇后!”祝隶稷站起身,走到程玊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朕记得,你从前最懂规矩,怎么如今连对错都分不清了。”
“那只是表象!”程玊芝激动地站起身,却又因体力不支而踉跄了一下,“陛下,您为何不肯相信我?难道我们多年的夫妻情分,就连一点信任也不值吗?”
“你还敢和朕谈信任?”祝隶稷目光如刃,“朕还不够信任你吗,你家世低微,再难有出,朝堂上早已议论纷纷,朕却仍是力排众议,守你皇后之位,保你全家仕途。”
“可你却是这般馈我!”
祝隶稷闭上眼,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苦思:“朕记忆里的你,温婉贤淑,识大体,懂进退,绝非一个因妒生恨,竟对皇嗣下手的……妒妇。”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程玊芝心上。
“程玊芝,我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祝隶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被冷漠所取代。
他似乎已经有了定论,如今尚在此听程玊芝一语,不过是舍不得多年的情分罢了。
程玊芝望着他,望着身为夫君的他,望着身为帝王的他,喉头滚动,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变成这样?”程玊芝苦笑一声,她直起身,积压多年的委屈、孤独、和被误解的痛苦在这一刻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是!臣妾是变了。陛下可曾想过臣妾为何会变?”
“东宫那些年,陛下与臣妾举案齐眉,虽非浓情蜜意,却也相敬如宾!晟儿出生时,您抱着他,笑得那般开心……可自登基以后,您的眼里还剩下什么。”
“您说给我权力,可我坤宁宫的宫门,您有多久没踏足了?那冰冷的殿宇,臣妾一人守着,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放肆!”祝隶稷厉声喝止,“朕是皇帝,朝政繁忙难道有错?你是皇后,怎么能说这种话!”
“万珍儿说得,旁人说得,臣妾为何说不得?!”程玊芝的眼泪滚落满面,却倔强地不肯擦去,“是,臣妾是皇后,要贤德,要大度,要替您打理好后宫,所以忍痛看着您一个接一个地纳新人,看着万贵妃圣宠优渥,有了身孕。
“这么些年了,臣妾告诉自己,这是本分,这是应该的!可陛下,让臣妾真正心寒的是就凭一些宫人的片面之词,您就认定臣妾如此不堪。”
程玊芝笑声凄然:“今日,臣妾若真有罪,非罪在嫉妒,而是罪在对陛下存着昔年夫妻之情的那点妄念!”
什么体统与大局,程玊芝通通都不要了,她的话字字泣血,是在质问祝隶稷,更像是在凌迟自己过往所有的付出与隐忍。
帝后二人一个站着,一个坐下,彼此瞪着眼,倒像是对成仇的怨侣。
就在这时,里间的门被推开,太医匆匆走出来,脸色凝重:“陛下,贵妃娘娘的孩子……没保住,万幸保住了性命,只是人还在昏迷。”
闻言,众人都变了脸色,程玊芝浑身一震,祝隶稷也是眼前发黑,想踱步,却踉跄了一下。
知微见状赶忙上前扶住他,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臂。
“陛下。”知微轻声唤道。
“起开。”祝隶稷甩开知微的手,站起身来。
他看了一眼跪地的太医,又缓缓将目光移回到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程玊芝身上,眼神里最后一点温度也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彻底的厌弃和冰冷。
祝隶稷什么也不想再说,只从齿缝间挤出两个淬毒般的字。
“妒妇!”
随即,他猛地一甩袍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知微跟着他离开,也不再看瘫倒在地的程玊芝。
知微:吃瓜 好大一个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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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只教人间无白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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