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入秋,夜风渐凉。
这夜,祝隶稷入了坤宁宫,知微与少央候在殿外廊下。
深秋寒重,知微在辛者库落下的病根泛起,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寒噤。少央忙将带来的厚衣披在她身上,忍不住低声抱怨:“皇上若真想与皇后娘娘和好,白日里来岂不是更好?偏要挑这更深露重的时辰,苦了咱们在此受冻。”
是了,皇后禁足一月有余,起初满宫还四处散着“废后”的言论,但祝隶稷并未接着有大动作,虽是不再召见皇后,可皇后寝宫的吃穿用度也不曾削减,日子久了,大家倒也没了传流言的兴致,只当是寻常的后宫责罚。
只养心殿最核心的宫人知晓,祝隶稷并非不再召见程玊芝,而是改了方式,开始频频于深夜踏足坤宁宫。有时是知微随侍在侧,有时他只带平海。理由冠冕堂皇,或是过问太子功课,或是拿些旧物,但每次停留的时间,都远超所需。
知微拢了拢衣襟,目光落在紧闭的殿门上。
祝隶稷这几次夜入坤宁宫,倒是都带了她,自从那一番试探后,祝隶稷大抵也是累了,身为帝王素日猜忌得多了,身边的贴己人却越发的少,祝隶稷不想再计较,左右只是个随侍,便也就准了知微伴着。
知微目光放远,声音平静:“为何挑在这个时候来,皇上自有皇上的考量。”
“万贵妃为何暂时消停?”知微瞥过少央一眼,又自顾自给出答案,“只因皇后看似失势,她得了甜头,且滑胎一案,明面上终究是坤宁宫的人担了罪责,若此刻皇上公然对皇后示好,前朝后宫,尤其是万家,会如何作想?眼下这般,人前冷落,人后……或许才是真正的保全。”
少央替知微理好衣披上的褶子:“主子的意思是,皇上是在……保护皇后娘娘?”
知微摇了摇头,想起储秀宫里万珍儿那双怨毒又得意的眼,又想起那日程玊芝泪如雨下、祝隶稷冷面离去的场景,还有早年间,祝隶稷注视程玊芝的深情眼神。
往日种种浮上心头,几多哀叹,几多惆怅。
知微轻轻摇了摇头:“少年结发,总归有些情分在的。只是这情分……”她顿了顿,将后半句“够不够抵得过帝王心术”咽了回去,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天家之事,岂是你我能妄加揣测的。”
她替少央也紧了紧衣领:“风大了,站我身后些。”
主仆又在殿门外等了一阵,随后殿门微开,知微抻脖子看,原是平海端着空了的酒壶出来。
他对知微低声道:“陛下饮了些酒,说要与娘娘再说会儿话,今夜……便歇在坤宁宫了。晏姑娘也累了一天,先回偏殿歇着吧,这儿有咱家守着。”
都是聪明人,知微会意,行礼告退,领着少央回了养心殿偏殿。
梳洗完毕,卸下钗环,知微端坐在镜前,一时没有睡意。近日见的故人多了,旧事想起来的也多了,知微自小屉取出一个小盒,里头包着个锦囊,放的是早已枯竭的粗壮枝干。
是月候兰的枝干,知微去辛者库前,自静芳苑带离的唯一物件。
祝明煜死后,月候兰也停止了生长,走向干枯,知微试了不少法子,园林大家不曾少请,到底是回天乏术,只留了些月候兰的枝干在身边,算是一件旧物了。
祝明煜,她的明煜,死别的日子久了,知微脑海里的记忆也逐渐模糊。唯有那日宫墙一别,他背影渐远的画面,在记忆中定格,清晰如昨。
实则知微想起祝明煜的日子不算多,和话本写的痴情儿女比起来,知微时常觉着自己薄情,对祝明煜的情多少寡淡,不似爱人,倒像是挚友,有怀念,却也无刻骨铭心的眷恋,至少她无法跟随祝明煜而去。
哪像先皇后,先帝去后没多久,大概是知微还在辛者库的时候,听过几声丧钟,方知晓先皇后自寺庙而归,又随先帝而去。
那般决绝,知微是做不到的。
她对祝明煜,到底是少了些孤注一掷的勇气,多了几分尘世羁绊的踌躇。兴许是二人定情时太年轻,并未有朝夕相伴的夫妻生活,情意未及生根,便已遭风雨摧折。
知微有时遗憾,有时又有些庆幸,庆幸于自己未曾彻底沦陷,还能留有余地活下去。
若是成了祝隶稷与程玊芝,兰因絮果起来,怕是连宫墙的砖都数尽了。
知微望着铜镜中自己微蹙的眉,指尖轻抚过锦囊,自嘲般笑了笑,随后吹灭烛火,准备入睡。
窗外秋风瑟瑟,扇动窗户开合。
困意未及,房门却“哐当”一声被人猛地推开,一股酒气混杂着龙涎香的风卷了进来。
祝隶稷站在门口,面色酡红,眼神却亮得瘆人,龙袍的领口微敞,脸颊上竟有几道新鲜的血痕,像是被指甲划破。他步履有些踉跄,目光直勾勾地钉在只着中衣、长发披散的知微身上。
不等知微反应,他已几步跨到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随即猛地将她推倒在床板上。
——
坤宁宫内,烛火摇曳,却驱不散一室清冷。
程玊芝和衣躺在榻上,睁着眼,仿佛已等待多时。脚步声响起,她知道是谁来了,眼珠却未动分毫。
祝隶稷在她榻边坐下,身上带着夜风的凉意,他斟了一杯早已温好的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玉杯中轻晃。
“朕记得大婚那夜,”他开口,声音低沉,“醉得一塌糊涂,连合卺酒都未曾与你好好喝过。”
祝隶稷将酒杯递到程玊芝唇边,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缓和:“今日补上,只当……从头来过,可好?”
祝隶稷捏着程玊芝的下巴,想把酒杯凑到她唇边。程玊芝眼珠缓缓转动,看向祝隶稷,那眼神里空茫一片,落在他脸上,像看一个陌生人。
她喉头微动,却未张开,任那杯沿在唇上压出一道浅痕。
这算什么,补偿?赎罪?还是为了宽慰祝隶稷作为帝王的寂寥?
倒是可笑。
程玊芝想,自己油尽灯枯之际,反才将一些事看得分明。
恩爱似流水,抓不住,也留不下。她所求的,原不过是镜花水月,寻错了人,也错付了一生。
程玊芝极淡地扯了扯嘴角:“臣妾近日需服药膳调理,遵太医嘱咐,忌酒。”
祝隶稷的手顿在半空。
程玊芝又缓缓补充,声音轻得像叹息:“这杯酒,陛下还是留给愿意喝的人吧。臣妾……不稀得与认定臣妾是杀人凶手的夫君共饮,更不愿见、害死蒋嬷嬷的君王。”
闻言,祝隶稷的手微微颤抖,酒液洒落在锦被上,洇开一片暗色。他笑了笑,又猛地站起身。
“哐当!”玉杯被狠狠掷在地上。
祝隶稷胸膛起伏:“皇后!你就这般不信朕?”
“当时那般情状,你要朕如何?难道当着所有人的面,包庇坤宁宫,坐实你驭下不严、甚至蓄意谋害皇嗣的罪名吗?!”
“朕罚你宫人,是为了保全你,为了稳住后宫局势,是,朕当日是说了些胡话,可那不是你先激的?你以为朕说出那些话,心中亦全然不痛吗?”
你以为朕,全然冷冰吗?
“陛下痛一分,臣妾便痛百分万分!”
程玊芝终于坐起身,声音依旧轻:“您口中说保全,却任他们将我身边的人一个个剜去,可怜我自幼视作至亲的蒋嬷嬷,该享天伦的年纪,却不幸殒了命……”
“陛下,”程玊芝挑起眼,“您要的稳,是踩着我的血铺出来的,这样的稳,与屠夫有何异?”
程玊芝望着他,眼中竟无悲怒,只有一片死寂的清醒:“祝隶稷,我们之间,早已不是一杯酒能暖得回来的了。”
还是第一回,祝隶稷听见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吐出,平静得令人窒息,仿佛早已将生死、情仇、连带帝后之名一并看作尘土。
祝隶稷僵立良久,殿内烛火忽明忽暗,映得他神色晦暗不明。
“好,好一个暖不回来!”他忽然低笑一声,“皇后,朕的耐心有限,你却选择剜到朕最痛处。那便如你所愿——这宫,这情,朕都陪你一起冷掉!”
祝隶稷情绪高涨,程玊芝却闭上眼,连看他一眼都不愿。
见此景,祝隶稷眼底赤红,醉意与怒意交织,成了恨意。
他猛地俯身,用蛮力箍住程玊芝的双腕,按在头顶。程玊芝挣扎起来,指甲在他脸颊划出几道血痕。
祝隶稷吃痛,更添暴戾,一把扯开她的寝衣,露出雪白的肩颈。凤榻之上,锦被翻涌,床幔剧烈摇晃,如同两只困兽的撕斗。
烛光摇曳,映照出知微颈间的血痕与眼中的不屈冷光。
“陛下!清醒些!”知微用手抵着他胸膛,试图向后缩,声音发颤。
祝隶稷喘着粗气,一手轻易制住她无力的反抗,另一手撕扯着她的中衣:“你不能……谁都不能抛弃朕!你没资格……质疑朕!”
他低吼着,像是透过知微在对另一个人咆哮。
烛火骤灭,黑暗吞没最后一丝理智,他粗暴地吻上她的唇,仿若惩罚般,舌尖撬开贝齿,纠缠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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