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筑巢
重明化成的翠鸟只有巴掌大,却在啄开冰蚕缚龙索时迸出金石之音。时影模糊的视线里,那抹碧色正将星屑般的灵光渡入自己心口。
永宁村的月光浸着药香。时影陷在旧梦里的身躯忽而蜷缩,暴露出后颈淡青的鲛纹——那是血珀咒--怨魂咬出的诅咒印记。
梦魇裹着雪粒子撞进神识。
七岁的时影跪在大殿前,龙涎香混着血腥气刺入鼻腔。父皇最爱的九霄琉璃盏碎在他脚边,每一片残骸都映着秋水歌姬讥诮的笑涡。
“影儿可知错了?”父皇的冕旒垂珠扫过他冻僵的指尖,“你认错,我便不罚你。”
“琉璃盏不是我打碎的。”时影没再解释别的,因为他知道父皇已经没耐心听了。
戒尺破风声惊起梁上寒鸦。时影盯着掌心迅速肿胀的紫痕,突然想起突然想起母后白嫣教他辨认星轨的夏夜。那些从她广袖里滑落的灵珠,总沾着带咸涩气息的露水。
记忆如潮水漫过冰霜。七岁生辰那日,母后把一个罗盘塞进他怀里:“影儿要记住,天阙的月亮永远会为迷途者指路。”
这方三寸见方的玉罗盘总渗着凉意,仿佛把万年雪髓凝成了薄胎。日光斜切过冰裂纹的刹那,那些蛛网般的裂痕突然活过来——一条条血丝在玉质肌理下如赤色珊瑚虫缓缓游弋。
紫微、天机、太阳、武曲、天同、廉贞、天府、太阴、贪狼、巨门、天相、天梁、七杀、破军......彼时他总记不住太多,记错一个就要被母后抽上一戒尺。
抽得多了,时影才发现手掌只是轻微发红,母亲根本没怎么用力。——十年前每一道落下的责罚,都在悄然修复着他们母子的关系。
“母后......”时影突然感受到胸口罗盘的悸动。戒尺抽在手掌的瞬间,罗盘突然渗出温热的灵力,时影仿佛听见母后的声音,温柔地缠绕着他溃散的心:“影儿,真正的月亮从不在天上。”
暴雪吞没了求饶声,时影也一直跪在大殿前。当时影的睫毛凝出冰花时,胸口突然钻进团颤巍巍的暖意。圆滚滚的翠鸟正用喙梳理他领口碎冰,并在他怀里筑起了巢。鸟身上暖烘烘的。他想,小鸟一定是和家人走散了,好笨哦,一头扎进了冰雪城。正待他伸手想戳戳它,小鸟肚皮绒毛下隐约露出道陈年箭疤——与三日前破灵锥的伤口位置分毫不差。
“笨鸟......”小时影用鼻尖轻蹭温暖的小生灵,“白塔结界会绞杀所有妖族。”翠鸟突然歪头吐出颗赤丹,丹药表面浮动的星纹正是如今重明常别在腰间的朱果模样。时影混沌的灵台劈过道雪亮——原来当年不是误闯。
梦境开始皲裂。现实中的时影猛然咳出带冰渣的血,惊觉腕间不知何时缠上了几根重明的羽毛。那些翠翎正将他溃散的灵力编织成茧,每根羽毛都闪烁着五个大字--我很特别。是《九嶷秘典》都不曾记载过的玄妙。
“殿下可知为何妖族总被说面目可憎?”重明的声音混着药杵捣碎月见草的响动传来,“因为世人皆知妖族将某一特性发挥到极致,毫不顾忌与其他特性之间的平衡。故而他们丑陋不堪,非人相貌,是畸形的残疾者。”
窗外飘进截焦尾琴音。时影透过重明肩头望去,看见瞎眼琴师正在教一小女娃辨识草药。女童腕间青鳞在月光下泛着柔光——分明是妖。
“昭昭,记住当归性温,可医陈年冻疮。”琴师玉手精准地拣出药屉第三格,“你娘亲的手就靠它......”
时影的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茶盏缺口。当归苦涩的气息裹着琴弦颤音,在昭昭腕间青鳞上折出细碎光斑。那些被空桑人视为妖邪印记的鳞片,此刻正随着《采薇调》的节律开合。
“就像当归要取三年生的根茎。”重明突然叼着片烛阴蛇蜕跳上窗棂,金瞳倒映出小丫头蹦跳的身影,“好药总生在世人唾弃之地。”
话音未落,昭昭怀中的药篓突然倾翻。滚落的朱果撞上琴师垂地的白发,竟在触及银丝的瞬间化作碧色萤火——那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发色。时影猛然攥紧袖中罗盘,认出这是青丘狐族动用禁术后独有的"霜髓"症状。
“伯伯看。”昭昭突然举起株双生根碧果,根系纠缠处隐约露出半枚青鳞,“像不像娘亲画的比目鱼?”她腕间鳞片在触及植物时骤然发亮,将混血的秘密曝露无遗:那些鳞片不仅是妖的特征,还是空桑失传已久的"草木契"印记——唯有能与天地灵脉共鸣者,才会在肌肤上显化植物经络。
重明的嗤笑混着啃墙皮的喀嚓声传来:“当年说妖族圣女与古树通婚的谣言,怕不是哪个蠢货把'木灵同脉'看成'人妖苟合'?”琴音猝然拔高三个调。时影盯着琴师随旋律翻飞的手指,突然发现他奏的根本不是焦尾琴——七根弦全由鲛人筋络拧成,琴箱内壁泛着星晷独有的冰裂纹。当昭昭哼出童谣的第四小节时,他们终于发现时影醒了。
长山风的手突然悬在半空,狐耳从银发间钻出来抖了抖:“殿下可知压制血珀咒的药引是什么?”他指尖弹出一缕狐火,映出药臼里蠕动着的冰蓝色活物——正是重明尾羽幻化的蛊虫,“这小混蛋每日啃食的墙灰混着朱果残渣,在胃里炼成了锁魂蛊。”
时影捏着重明后颈的手蓦地收紧。掌心里的小圆球正疯狂啄食他指缝渗出的血珀,喙尖每戳破一颗血珠,尾羽就褪色三分。昨日还碧翠如春水的翎毛,此刻已斑驳成将朽的枯叶。
“他啃塌七间房梁才炼出三钱解药。”长山风突然掀开药柜暗格,三百枚冰棱封存的蛊虫正拼成北斗阵,“每只蛊虫都带着破军星的杀伐气——您猜这些戾气被转移到谁身上了?”
窗外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两人转头望去,重明正歪着脑袋用喙尖给昭昭的发髻插朱果,被啄散的青丝间赫然浮着血珀咒纹——本该在时影心口蔓延的诅咒,此刻正在女童发梢开成曼珠沙华。
“重明大人怕是忘了,妖族最忌沾染破军煞气。”长山风突然捏碎一枚蛊虫,爆出的蓝雾里浮现出重明灵识海画面——本该澄澈如镜的湖面爬满血色蛛网,每根丝线都通向时影心脉。
时影慌忙伸手,却在触及重明绒毛时化作绕指柔。小圆球趁机蹦上他头顶,叼着根黑丝得意地啾鸣。
永宁村的土墙在重明第八次啃食时终于显出了玉质肌理。小翠鸟歪头盯着墙缝里渗出的青碧色流浆,尾羽兴奋地炸成团蒲公英,却被时影捏着后颈拎到药碾子上——那里堆着长山风刚晒好的雪薇果。
“咕啾!”重明扑棱着翅膀把鲜果扫落满地,喙尖快准狠地啄破每颗果皮,涎液腐蚀出的青烟在空中凝成个歪歪扭扭的爱心。昭昭抱着捣药杵呆立廊下,看素来清冷的太子殿下单膝跪地,用帕子慢条斯理擦拭小鸟沾满果浆的喙。
“重明大人今日倒是比昨日多吃了三钱墙灰。”时影指尖凝出冰晶,将重明刚啃塌的房梁冻成剔透的冰糖葫芦串。檐角垂落的冰凌里映出小翠鸟圆滚滚的肚皮,每根绒毛都沾着西荒特有的赤砂——那本该是剧毒之物,却在重明胃里炼成了压制血珀咒的药引。
月圆之夜最是凶险。时影倚在塌了半边的竹榻上,看重明把整块窗棂雕成镂空的牡丹酥。小混蛋啄食木屑时还不忘把雪薇果滚到他枕边,每颗都被舔得油光水滑。
“重明。”时影捏着颗带牙印的果子,顺便还发现了小混蛋偷偷埋在他枕下的朱果核们。
翠鸟炸着毛僵在梁上,嘴里半片瓦当“咔嚓”碎成渣。它当然不会说每次啄食都要用本命火淬炼唾液,更不会承认雪薇果核的鲛纹正在吸收时影体内的诅咒——就像多年前那个雪夜,幼鸟把冻僵的小皇子焐在肚皮下时,偷偷将鲛人剧毒引渡到自己羽髓中。
(三日后暴雨突至,被重明舔过的残垣竟生出抗咒的萤草。时影捏着突然痊愈的指尖,终于发现每颗雪薇果的齿痕都对应着自己灵脉节点——那混蛋鸟早在第一次偷食时,就用妖族最笨拙的方式为他重铸了周身大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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