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系列检查，得出的结论是，米朵这孩子十分命大。
她从七点五米台的位置跌落，掉进了水里。只有额头在泳池边缘磕了一下，有点轻微脑震荡。
虽然当事人据理力争，她的头是在下坠时磕到的，但是根据医生……也就是鹿浠苒他哥的分析，按照伤口形状和撞击力度判断，她应该是掉进水里后惊慌失措，一头撞上了池壁。
这一说法，让鹿浠苒实在没忍住，笑喷了。
米朵受到了莫大的刺激。
但究竟是后怕、生气多一些，还是丢脸多一些，暂时不好说。
“到底怎么回事呀。”鹿浠苒悬在胸口的气松快下来，忽然有种大赛之后的释然之感。
她戳了戳病床上鼓起的一团被子，“为什么会突然掉下去？”
米朵从被子里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来，顶着额头上的大包，反问道：“小鹿姐姐，你为什么在这里？”
鹿浠苒早已想好了借口，“因为我哥在这里工作呀。”
“哦哦，”米朵天真地轻信了她，“你来看哥哥的呀！”
她又有点伤感地垂下了目光，“有哥哥真好，比弟弟好多了。”
“弟弟一会就来看朵儿姐姐了，”鹿浠苒笑着说，“还有爸爸妈妈也会来。朵儿想他们吗？”
米朵摇摇头。结果刚撞过的脑袋一阵天旋地转，她轻哼一声，难受地攥紧了被子。
“欸，不要动头。”鹿浠苒急忙扶住她，手指按上她的太阳穴，轻轻替她揉着。
米朵乖乖地闭上了眼。
只刚刚那一阵晕眩，小孩已经发了一身冷汗出来。可她居然比鹿浠苒想象的能忍得多，眉心紧皱着，难受得唇色苍白，许久，才猫叫似地抱怨了一声，“好晕啊。”
心尖儿像被什么掐了一下，酸软一片。
鹿浠苒深吸了一口气，又一次问她：“可以不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
病房里一时静极，只有墙角的加湿器在工作的声音。湿软的水汽滋润着初秋过分干燥的空气，里面加了一点带有镇静作用的精油，有淡淡的柑橘清香。
除此之外，米朵还闻到了鹿浠苒身上的味道。柔软清澈的皂角香气，让人联想到丰富的泡沫，联想到很干净的水。
米朵喜欢这个味道。
在喜欢的味道里，晕眩和反胃感慢慢平息。许久，她轻声说：“我不记得了。”
小孩还不会撒谎，心虚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鹿浠苒有点无奈地看着她。
“我撞坏脑子了。”为了增加可信度，米朵很小声地补充道。
鹿浠苒忍俊不禁，低头笑了一下。
米朵呆呆地望着她，“小鹿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眼角的蔷薇凝成了一簇，眉眼弯弯，成了花枝。
鹿浠苒摸了摸她的脑袋。
米朵的家人不在本市，但离得不远，且两市之间的航线上航班众多，两个小时就能到达。
正说话的功夫，病房外传来一道清亮的童声：“姐姐！”
鹿浠苒站起身来，打算出门去迎一迎米朵的家人。
谁料，病房门打开，外面却只站着个不及她腰高小男孩。
男孩生得白净可爱，同样是一头自来卷，却乌黑明亮，显得很精神。
不像米朵，头发在泳池里泡成了温和的浅色，看着格外柔善可欺。
“你叫什么名字，爸爸妈妈呢？”
鹿浠苒刚摸完那颗浅色的卷毛脑袋，又没忍住上手摸了深色款，默默对比了下手感，发现还是米朵的更软更好摸些。
男孩莫名其妙被她撸了一把，也不在意，探头探脑地往病房里看，“我叫米天龙。我姐姐在里面吗？”
“龙仔！”米朵听到动静，在里面小声呼唤道。
鹿浠苒好笑地侧身让开，“进去吧，她在里面。”
***
有弟弟陪着米朵，隔壁房间还有护工，鹿浠苒决定暂时离开一会。
她循着走廊上交谈的人声走了过去，在一间空病房的会客室里，发现了华楼，以及看起来像是米朵父母的一对中年夫妻。
墙角，杨嘉佳正抱头蹲坐在地板上，身子一抽一抽的，时不时发出小声的啜泣。
鹿浠苒微微皱眉，心里大概有了猜测。
“华教练。”她走进房间，先和华楼打了招呼。
华楼向那对夫妻介绍道：“这是小鹿，你们应该认识。米朵入院的事就是她哥哥给安排的。”
两人急忙站起来，向鹿浠苒反复道谢，“认识认识，奥运冠军嘛，这孩子，这次真是多亏你了！”
“叔叔阿姨，你们太客气了。”
鹿浠苒有些局促地回应着，原本想安慰他们说米朵没事，余光瞥到杨嘉佳，又留了个心眼，“是这样，米朵的伤……我建议先做一下伤情鉴定。需要的话，我可以让我哥帮您安排。”
杨嘉佳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抬头望向鹿浠苒，愤恨几乎从眼眶里喷薄而出。
鹿浠苒莫名其妙地回看了她一眼。
“小鹿。”华楼制止了她，“先坐下，我们正在聊这件事。”
鹿浠苒依言坐在华楼身边，米朵的父母也重新坐回了对面的沙发上。
“这是我调的监控，有死角，但是事发经过大概还算清楚。刚才已经给米朵父母看过了。”
鹿浠苒从华楼手中接过手机，看了一遍那段只有短短三分钟的视频。
和她预想的差不多。
看完之后，她抬起头来，“叔叔，阿姨，你们是怎么想的？”
一旁的杨嘉佳忽然开口，阴森森道：“这有你说话的份？”
华楼厉声道：“杨嘉佳，我劝你最好闭上嘴。”
鹿浠苒则再没有分给她一个多余的眼神。
“其实，朵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男人先开了口，“刚才我们也跟华教练说了，来的时候真是吓死我和她妈了，这撞到脑袋，可不是小事啊。”
鹿浠苒说：“更可怕的是，这不是意外。”
“也没有那么严重，”男人说，“米朵这孩子不省心，估计也没少惹事，否则人家怎么只推她，不推别人？”
鹿浠苒没料到米朵父母是这种态度，一时惊呆了。
华楼在一旁，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膝盖。
“能进国家队的孩子，都不容易。”米朵妈妈望向墙角的杨嘉佳，“我们也不是不通情理的家长，没必要毁了孩子一辈子。”
鹿浠苒忽然明白了病房里米朵不肯说出实情的原因。
因为，在这种父母的教育环境下，哪怕她是受害者，她也认为是自己的错。
别人讨厌她，是因为自己不够可爱。别人伤害她，是因为自己罪有应得。
……简直不可理喻。
“刚刚在病房里，米朵动一下就头晕得厉害，还吐了一次。”鹿浠苒尽量平静地阐述道，“照这样下去，如果留下后遗症，她有可能再也上不了跳台。”
男人不以为意地笑道：“哪有那么严重。脑震荡么，躺两个礼拜保准好了。”
华楼说：“这次二队的淘汰赛一周一次，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缺席，耽误我们选拔亚运会参赛队员的进度。”
华楼本意是强调米朵这次受伤的严重性，希望这对“为人着想”的父母，也多关心关心子自己女儿的前途。
没想到，却被对方误解了——
“那就让她回家养着吧，”米朵妈妈抬眼打量了一下整间病房，“正好这医院也怪贵。”
男人附和道：“就是就是，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鹿浠苒怔怔地望着那对夫妻，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那么多人拼了命在争取的机会，他们居然这么轻易就替米朵放弃了。
在他们眼里，米朵极高的跳水天赋，以及未来无限的可能，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替米朵原谅行凶者，他们有这个资格吗？
……他们还真有。米朵未成年，而他们是她的监护人。
鹿浠苒体会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这样吧，就让米朵先住在这里修养，看看恢复情况。”鹿浠苒恳切地建议道，“如果恢复得好，能不耽误训练和比赛，那是最好的。”
“这个费用……”
“费用的话，您这边不用掏一分钱。”
男人瞥了墙角的杨嘉佳一眼，“这份钱，没道理让小鹿你和你哥担着。还有误工费、交通费什么的，我和她妈她弟弟，飞过来的机票买的都是正价……”
“嗐，”意思表达得太直白，男人自己也有点说不下去了，“等这孩子的家长来了再说吧。”
鹿浠苒悟了。
原来，他们不是不追究，而是要以“成年人的方式”追究。
不争义气，只图利益。
鹿浠苒不由地想起米朵。
想起那个夜晚，小孩反复向她确认，自己是不是更喜欢她，更偏向她。
同样的问题，米朵还问过很多人——
“你喜欢我吗？”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甚至于，她连喜欢跳水、期待比赛的理由都那么让人心疼——
“想让别人知道，我很厉害。”
上天明明给了她讨喜的样貌和骄人的能力，却忘了教给她，原本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
监控画面里，女孩娇小轻盈的身影，蹦蹦跳跳，像个天使。她闻声回头的模样，生动可爱、毫不设防。
而随后，她被一双手推下高台，力道决绝，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她几乎是贴着泳池边坠到了水里。再偏一点，就能立刻血溅三尺，后果难料。
鹿浠苒用力地闭上了双眼。
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就冲着这些天，米朵那样亲切地叫过她那么多次“小鹿姐姐”。
“可是，杨嘉佳还是个孩子啊。”
那就，千万不要放过她。
下章看小鹿支棱起来！！
【一边加班一边疯狂摸鱼…>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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