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出去很远，还能看到宋诗语站在路边，笑着冲他们挥手。
除了封杨，车里所有人都比宋诗语年纪小，她为人随和，又一腔热肠，他们多多少少都受过她照拂。
如今这一幕，大家看着都不好受。
车厢里一时安静得出奇，只有韩璐止不住的抽泣声。
过了一会，米朵悄悄问鹿浠苒：“宋前辈送了你什么？”
随着她这一问，大家的目光纷纷看了过来。鹿浠苒只好打开手中的方盒，车窗外飞驰的灯光照进来，一枚银牌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奥运银牌。”不知是谁喃喃道，“这是宋师姐参加的唯一一届奥运会……”
鹿浠苒愣住了。
韩璐闻声看过来，紧紧抿住了双唇，半晌，她有些沙哑地开了口：“四年前的全国冠军赛暨亚运会选拔赛，你们第一次交手，你夺金，她摘银，一起登上了亚运会的跳台。”
“亚运会，你夺金，她摘银。”她语速很轻、很慢，一改往日咄咄逼人的气势，“两年前的奥运会，你夺金，她摘银。”
“去年的全运会、世锦赛……你收下大满贯，她……拿到了退训通知书。”
“鹿师姐，”韩璐隔着墨镜看向鹿浠苒，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神里有不加掩饰的羡慕、嫉妒，像一团烧着的火。
“她让我向你转达，你是她最够格、最可敬的对手。”
“还有一句，是我想说的——没有人会记得亚军，但是，看在她陪跑了这么多年的份上，你可不可以不要忘记她？”
沉默良久，鹿浠苒说：“没有人会忘记她。而且，她也不是陪跑。”
她捧着那枚沉甸甸的银牌，郑重道：“宋师姐是为国争光的奥运会亚军，赛场上的五星红旗有她一面。我们是一样的。”
“我们所有人，无论成绩好坏、是走是留，都是一样的。”
“鹿政委说得对，”前座的封杨开口道，“中国跳水梦之队，是代代传承下来的不败传说，你们都是延续这份荣耀的人。”
听到这里，米朵攥着拳头，脸蛋红扑扑，胸膛一鼓一鼓的，浑身的血都沸腾了。
进入国家队，站在鹿浠苒身边，原本只是一个渺小的私人愿望，此刻却忽然变得宏大起来——
她也有资格为国争光了！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米朵这一晚没能睡着。
她听着隔壁床鹿浠苒轻缓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抓着小被子，望向天花板，一下下数着自己的心跳。
让她睡不着的事，其实还有一件。
直到今日听到韩璐的那一番话，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鹿浠苒那么厉害。
不是那种可以站上最高领奖台的厉害，而是能够被所有人称呼一声“鹿师姐”、能成为老将口中“最可敬的对手”，这让米朵觉得很了不起。
因为，从小到大，她的对手，好像都不太喜欢她。
米朵知道她们对自己的评价——天分高、条件好，加上很多很多的运气。
好像那些努力和坚持，都不曾存在过。
米朵不太喜欢“天才”这个词。
然而，偏偏有人要这样叫她——
“哟，小天才，起这么早啊？”第二天清晨的食堂里，韩璐顶着一双肿成灯笼的兔子眼，讨嫌地撩拨了米朵一句。
她手中端着盛得满满的餐盘，像是两个人的份量，然而餐具只有一套，看来是要独享。
于是，米朵回击道：“大胃兔！”
韩璐：“……”
她一指米朵手中打包的食物：“你不也吃两人份？还打算打回去偷偷吃？”
犹嫌不足，加码道：“哈哈哈，小朋友行为。”
“你还有脸说！”米朵气得脸都红了，“都怪你，昨天非要吃汉堡，小鹿姐姐都胃疼啦！”
韩璐愣了一下，“啊？”摸了摸鼻子，收了气焰，“我哪有‘非要’……鹿师姐严不严重？算了，你个小屁孩懂什么，我去看看她。”
米朵挡在她前面：“不！需！要！”
“胃疼不能喝粥，粥不养胃的。”韩璐指了指她打包的东西，“还有那个，发面饼，不能吃。”
米朵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我天，这位跳台小天才，你有没有点生活常识。”
韩璐把自己盘子里的煮玉米和燕麦奶换给她，又说，“这个点队医还没来，去问问鹿师姐需不需要胃药，要的话你来我房间拿，我那都有。”
米朵接过东西，用蚊子哼哼的声音说了谢谢，哒哒哒地跑走了。
回到宿舍，鹿浠苒已经洗漱完毕，惊讶地望着她，“你去给我买早饭啦？”
她接过米朵手中的餐盒一看，笑道：“谢谢，都是我爱吃的。”
米朵皱着一张脸，纠结半天，还是实话实说了，“是韩璐跟我换的。我之前买的是粥和饼。”
“要叫姐姐。”鹿浠苒纠正她，“粥和饼也很好。快过来吃，你们集合得早。”
宿舍里有一张小圆桌，米朵坐在鹿浠苒对面，有些拘谨地一口一口啃着玉米。
她见鹿浠苒只喝了一点奶，像是胃口不佳，于是问道：“小鹿姐姐，你要不要请假呀？还有药，韩……姐姐说她那里有。”
“不用药，不严重，已经快好了。”鹿浠苒笑了笑，“至于请假……集训期间，没有这个说法。你以后就知道了。”
米朵哦了一声，目光又落在鹿浠苒的队服上。
宽松的运动套装，印着红白分明的花纹，套在她身上，显得格外精神好看。
大概是一会要下水的缘故，鹿浠苒身上没有一件多余的饰品，长发挽得漫不经心，咬着吸管喝奶时，米朵发现她皮肤很白、睫毛很长。
“小鹿姐姐，你好漂亮。”
小孩的眼神直勾勾的，说出的话直白而真诚。
鹿浠苒被奶呛了一下，咳得耳朵都红了。
“……朵儿也漂亮，像洋娃娃。别磨叽了，你要迟到了。”
***
这一批跳台二队来试训的总共招了十七人，女生十人，男生七人，米朵是其中最小的一个。
教练四人，华楼和孟中海皆在其中，还有两个刚刚退役的年轻助教。
“都站好了，我讲一下——”
“记分制，一个月的时间，四轮淘汰赛，男女各留四个，和一队一起参加下个月的亚运会选拔赛！”
“今天的任务：开训测试。每人五跳，难度不限，想好动作的报给我，都赶紧的。”
华楼说完，队伍里鸦雀无声——小崽子们被她打仗似的讲话风格惊呆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愣着干嘛，”孟中海笑着补充道，“今天的测试不计入总成绩，就是让大家适应下节奏。选拔赛没发挥好的小朋友，证明自己的时候来啦！”
孟中海人如其名，秃得十分亮眼，但天生一副亲和力十足的笑脸，说起话来不紧不慢的，与华楼很是互补。
他一开口，大家都放松了不少……除了米朵。
米朵就是选拔赛发挥得最好的那个，她此刻压力山大。
卫冕队内测试冠军，成为了她进入国家队后的第一个小目标。
“朵儿，你跳什么？”一个留着寸头的单眼皮女生报完动作，向她走来，“我们好几个人都跳的选拔赛动作，你呢？”
米朵摇摇头，“我不要。”
选拔赛时，因为有难度限制，大家多少都有几个简单的动作。为了成功卫冕，米朵要选难的。
“107B，407C，207C，5253B……6243D。”
听完她报的动作，华楼停笔看了她一眼。
五个动作，难度系数都在3.2以上。而最后一个臂立动作，她只在陆上练过，因为倒立不稳，她甚至没能在跳台上成功完成过一次。
最重要的是，这一套动作，是鹿浠苒当年拿下奥运冠军的动作。
“想好了？别眼高手低。”
米朵点点头。
“没事，你让她跳，”孟中海安慰米朵，“反正也不计成绩，跳坏了顶多就是丢人嘛。”
米朵：“……”
可是她也并不想丢人。
“可真有你的，班门弄斧啊。”寸头女生比她大两岁，人很机灵，一双眼小而亮，贼兮兮的。
她和米朵来自同一个省队，关系一直不错，“鹿师姐要来当评委，你不知道啊？”
米朵一呆，“不、不知道啊……莫莫，你听谁说的？”
寸头女生——莫天天更加奇怪地反问她：“你不是和鹿师姐住一个屋嘛？她没跟你说？”
米朵快哭了，“没有啊！”
“哦哦，那估计是教练不让说的，想搞突击测验吧！”
“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嘛，嘿嘿，”莫天天摸了一把她的寸头，“我什么都知道。”
米朵有点佩服她。
“因为，我跟教练住一个屋。”
米朵瞬间又有点同情她。
“欸，你这什么表情啊，”莫天天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是华教练，是助教，那个高高瘦瘦的姐姐，她什么都跟我说，人可好啦！”
米朵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助教燕一彤恰好也转过头来，冲她们笑了一下，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唔，”米朵说，“果然人很好的样子。”
她们在田径场集合也有一段时间了，是最早到的。此时，其他队有人陆陆续续来出早操，很多熟悉的面孔。
莫天天说：“是吧！欸，要不你以后跟我混，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米朵在那群人中寻觅着室友的身影，有点走神。
她没太听清莫天天说了什么，软绵绵地答应道：“嗯嗯，好呀。”
坏人：“跟我走吧。”
傻朵：“好呀。”
老母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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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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