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认得，这妇人不就是方才茶坊里那恶霸的妻子？
昨日她还活生生站在自己摊子前，怎么今日便是香消玉殒？
不过，方如一见到这妇人，便知她命数将尽，命不久矣。
都说修真界中打着算命旗帜行骗之人极多，可方如绝不在这一行列里。她行走修真界，靠的是自小学成的真本事。
不说一眼看透旁人一生，至少能看清是好是坏，波澜跌宕还是一番顺遂。
只瞧妇人一眼，方如便能断定她活不过二十。
只是没想到，她竟这么快撒手人寰，还让她撞见了？
“都是你！——”
方如正愣神，忽然听到一声嘶力竭大喝。她扭头，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
茶坊里的壮汉又出现在她眼前，要不是双手被麻绳困住，估计他早扑上来生生撕了方如。
“这个骗子害死了我娘子，我恨不能为她报仇啊！娘子——”
壮汉声音悲怆，凄怒控诉，不多时，几乎整个酒楼的视线都汇聚在了方如身上。
方如举起双手，无辜道：“天地良心，我可从来没做过这种事。”
一旁的秦回舟扳过壮汉肩膀，指着地上的女人问：“你娘子最近，可有什么不对劲？”
壮汉悲伤嚎啕，说不出话，断断续续道：“她常常说......常常说肚子里怀的是个死娃娃！”
“可有找过大夫把脉？”
“找过.......大夫说孩子康健的很，我以为，我以为是她多想.....”
秦回舟皱眉，指尖微蜷在身侧，盯着那团飘在空中的黑雾。
这可麻烦了。
明摆着，就是鬼胎占了壮汉亲生子的位置。可为何，把脉出来是健康的孩子？
壮汉忽然停止哭嚎，抬眼盯着方如，冷森森道：“你害死我娘子，害死我孩儿，别想这样跑了。我兄弟已经去叫了青云关修士过来，今日，无论是你也好，还是什么督事院也好，都得给我把话说个明白！”
他这话一出，秦回舟眉头蹙起更深。
当今修真界门派，当属青云关风头最盛，里面最末等的修士，到了外边也是用下巴尖看人，颇为自傲。
着实不好打交道。
于是，他拿出看家功夫，轻咳一声，试着和和稀泥，“我说兄台，何必麻烦呢？大老远难得跑嘛。我们督事院办事效率很高的......”
“他们就在楼下。”壮汉冷然打断他。
“.......”
秦回舟无言，他身边的下属看不下去了，冷眼接了句：“就算是青云关，在此事上，也得以督事院为先。”
壮汉斜眼看他，咬牙切齿：“我就不信，青云关的话你们一点儿不惧。”
场面陷入僵持，督事院众人一时间都默然为难。方如倚靠在门柱边，轻轻笑了笑，“那让他们来吧。”
众人再一次看向她。
方如：“青云关都是修道中人，我倒要看看，其中有没有蛮横不讲理，为恶霸流氓庇护之辈。”
“罗老三，哪个害了你娘子？”
方如刚说完，楼下便传来一粗声粗气问喝，紧接着便是凌乱沉重脚步，像是要踩碎了台阶。
几道身影顷刻闪到方如等人眼前，皆是身穿银白圆领袍，腰间悬挂长剑。
青云关的人。
“就是她！”
那壮汉姓罗，在家中排行老三，旁人都叫他罗老三。
罗老三几乎要挣脱督事院众人的束缚，朝那几个救命稻草般的青云关修士扑上去。他一手指着方如，骂道：“就是这个小娘们，就是她！”
那几个青云观修士傲慢走过来，傲慢围住方如，然后傲慢的低头看清方如的脸，僵直成一块木头。
走在前面的修士嘴角抽了又抽，最终费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少宗主……怎么是你？？”
方如：“不错，就是我。”
罗老三及督事院众人：？？？
秦回舟：……
青云馆修士们像是大白天见棺材，一个个僵在原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下山游历了三年之久的少宗主？
秦回舟偷偷戳了戳方如，低声问：“你爹是青云关方宗主？”
方如点点头：“是啊。”
秦回舟咳嗽起来，半晌一挥手，“督事院的都别杵着了，过来看这女尸有什么不对。”
督事院众人恍然回神，纷纷围着女尸认真研究起来。
罗老三缩在一旁，再也不敢嚣张。那群修士则是彻底换了神情，一个个赔着笑脸，殷切询问：“少宗主怎么在这里？几年不见，少宗主真是、真是......风采依旧！风采依旧！”
方如微笑指着罗老三：“我为什么在这里？他不是不让我走，还叫你们来帮忙吗？”
“......”
“他叫你们帮忙，总得给好处吧。说给我听听，许了你们多少银子？”
那个年龄稍长的弟子没办法，把方如扯到角落里，一脸无奈：“什么银子啊？这罗老三的娘子，是咱们玉成长老的义妹，这才，这才......”
方如哦了声。
原来罗老三说宗门里长老是他小舅子，还真不假。
她走到罗老三跟前，居高临下道：“你知道那天你夫人在我摊子上，和我说了什么吗？”
罗老三哆嗦摇摇头。
方如：“她说你从青楼里买了个妾，还听见你和那女子说，等她生产完，便休了她扶正那女子。”
罗老三目光凝固，缓缓抬起，移在方如脸上。
“所以，如今她去了，你做什么要装作伤心模样呢？”方如想起什么，嫣然一笑，“我忘了，你不一定是哭她，还有可能哭她腹中的孩儿。毕竟你应该，也不是想让那个孩子死。”
罗老三嘴唇翕动，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这杀千刀的！——”
一旁，那妇人的妹子本已经哭得晕死过去，听到这话，硬是浑身一激灵，爬起来冲到罗老三面前，重重给了他一耳光。
“我姐姐对你一片真心，你怎么敢......怎么敢这么辜负她？还敢说是旁人害死了她？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她扑在罗老三身上又哭又打，旁人无一阻拦。
秦回舟拿出一灵囊，捏了个诀，将那团挣扎的黑雾锁了进去。对着罗老三道：“你娘子的尸首，暂时得跟我们回督事院。”
“不过，她是自尽而亡，死后鬼胎破腹而出。想来，也是不愿再见到你了。”
罗老三再也抑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娘子，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啊.....”
方如冷眼瞧着，肩膀忽然被拍了下。她侧目，看见秦回舟已然带着督事院众人往阶梯处走。
他温和一笑：“方姑娘，在下先行离去。有缘再会了——”
身影随即，消失在木梯处。
“少宗主，您，怎么打算？”青云关修士站在方如身边，小心翼翼问。
“跟你们一起，回一趟宗门。”
*
山峰壁立，陡峭峥嵘。山路两侧冲天高树郁郁葱葱，走在溪侧，清澈见底水波汩汩流动，怎不叫人心神宁静？
正是修仙问道的好地界。
天下第一大宗青云关，正屹立于山首。
“少宗主，您瞧。山门已经开了。”
方如抬眼看去，山门果然敞开，两侧弟子持剑守立，纹丝不动。
历经三年，她终于又回到了这里。只不过心境，却和离开时大不同了。
那个年长修士和方如同行数十天，也熟稔许多，笑道：”咱们走的时候便传信给宗主，想来这个时候，宗主已经等着您了。”
方如：“父亲这两年没闭关？”
修士：“嗨，您下山没多久，宗主就出关了，这些年一直在外边，没再把自己关起来。”
方如颔首不答。
走进青云关，方如打量四周，发现不少年纪轻的新鲜面孔，又问：“去年可是擢选过新弟子了？”
“是啊，各个长老门下都添了不少人。”
“有没有能才出众的？”
修士想了想，道：“天狼长老座下倒是有一个，姓薛，天资很是不错。其余的嘛，在咱们宗门里只称得上平庸。”
方如笑着摇头：“再平庸，也是比我好上十万八千里的。”
方如自打娘胎里出来，就没什么修仙天资，因此常常被嗤笑是有辱父名。方宗主对于女儿倒是没什么要求，可方如一直耿耿于怀，才会选择在十六岁那年下山历练。
说是历练，她连筑基都完成不了，谈何历练？
不过就是支个摊子，靠着给人算命四处游荡。
想着，一行人已然是走到瑶光亭前。
亭中立着一中年男子，正是方如的父亲、青云关的宗主方明。方明身穿一松散玄袍，负手而立，眺望远处山川，不知在想些什么。
“父亲。”
三年未见，方如心脏微微有些跳动加速，率先开口，施了一礼。
“你回来了。”
方明没有回头，手撑在亭栏上，声音淡然，似乎眼中只有那接连不断延绵的山脉，和山脉上悬着的一方红日。
“是，女儿回来了。”
修士们识趣退去，方明扭头，看着女儿，丝毫没有久别重逢之情，歪头问：“他们说你数日前撞见了督事院的人？”
“是。”
“领头的叫什么？”
方如一瞬迟疑，不知道父亲为何这样问，但还是答：“秦回舟。”
方明点点头，捋须无声长叹，“原来是他。”
方如盯着父亲，“您认识他？”
“谈不上认识，远远见过一面罢了。”
方如不言，又听父亲语气中感触良多道：“督事院这一辈中，我就看得上他，前途不可限量啊。只不过，他……恐怕也在督事院待不了几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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