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巍峨，上头高挂“恒青城”三字。
青石砖路被日头晒得滚烫，阴凉的城门楼子下，平民商贩如织。
三五个士兵守着城门，一一翻检货物，验看通牒。
姜游见那进城的要给通牒，出城的反而不予盘问，却要交两文钱的“出城费”。
她翻遍了脑子里的历史知识，也没想通，哪朝哪代收过这劳什子“出城费”。
——想必是士兵们自行想出来的“孝顺费”了。
也不知恒青城的城守是谁，手下人怎么这般贪腐。
她刚刚出逃，身无分文，又要警惕白家人追上来。
如果要搞钱，必须快，而且动静不能太大。
仅仅只搞两文钱是不够的，她最好还要再弄到点接下来的生活费。
环顾四周，在那柳树底下坐着几个闲汉，地上铺了层油纸布，盘腿围坐着，正在赌钱。
六枚骨白骰子已经有些发黄，一人开盅，叫道：
“是大！”
其中一个闲汉双手高举，爆发出欢呼声，猴急俯身，将别人身前的几枚铜板统统拢归自己所有：
“赢了！”
姜游遥遥见着骰子有六枚，又听他们吆喝大小，眼睛一亮，离开队伍，小跑到闲汉跟前，张口道：
“几位，玩什么呢，带我一个？”
闲汉们正掷着骰子，闻听一个清亮亮的女孩子声音，都以为来了个美人，满怀期待地打眼一瞧，却是个衣衫焦糊、满面尘灰的脏女娃。
一脸穷相，看着没什么油水。
闲汉之一不耐烦地挥挥手，赶小狗一般：
“去，去！”
姜游赖着不走，口中道：
“你们只是猜骰子，比大小，有什么意思，我还知道更刺激的游戏呢。”
人靠衣装马靠鞍，那赢了钱的闲汉心情好，多打量了几眼。
见她一身脏污衣服，底下却是极好的料子，想必是大户人家逃出来的，说不定真知道什么富人的新奇玩意儿，于是眼珠一转：
“你说。”
见对方有点兴趣，姜游忙道：
“各位方才玩的可是比大小？六枚骰子共三十六点，过半为大，不过为小，十八为半？”
“不错。”
“掷骰子这种纯碰运气的把戏，输赢全攥在老天爷手里，这有什么意思？要我说，规则复杂一点才好玩。”
一个闲汉来了兴致：
“你这女娃儿，可别是来诓钱的吧？”
她盘腿在一旁坐下，拿起小盅：
“我教你们一个新鲜的玩儿法，但也不白教，话说在前头，要是觉得好玩，你们一人给我两文钱，算是赏银可好？”
她把钱说成是赏银，将自己的位置放得极低，明目张胆地讨好。
这是看准了这些白日里赌博的闲汉，必定是游手好闲的社会底层，没什么地位，平日里得不到别人敬重，她才放低身段，用了点讨好的小话术。
闲汉们果然被她哄得舒舒服服，其中一人直接把两文钱掷到她身上：
“先赏你了，要是不好玩，我可是要加倍讨回来的！”
姜游也不恼，好脾气地笑着，将两文钱收进怀里：
“劳驾，再给我五个盅。”
有人从一边拿来他们喝酒的小杯，姜游施施然接过，含笑道了声谢，将六枚骰子分别放入盅里，又发放到每个人面前。
闲汉有六人，包括庄家，正好一人一个。
自她过来之后，又有几个凑热闹的，探头探脑地来瞧，身侧不知不觉地围了几人。
大多是短打灰衣，作劳工打扮，像是刚从码头卸货，过来偷闲的。
姜游：
“各位，请各自摇盅。”
众人不知她是什么盘算，饶有兴致，纷纷照做。
等骰声止歇，她又叫六人掀开，查看底骰：
“庄家是四点，现在闲家最高是六点，还要继续骰。”
众人依言又骰了一轮，她让众人将自己第一二次的骰数相加，最高者已经到了十一点。
姜游指了指那位十一点的闲汉：
“庄家第一次是四点，第二次是六点，与最高者的骰子相加，已经到了二十一点，此次的胜者，就是二十一点的这位大哥。”
“游戏的规则就是，数次骰子和庄家的点数加起来，最接近二十一点的为胜，最远的为输。每轮开始之前，可以选择跟骰，或者不跟，要是选择跟骰，超过二十一点，也算输。”
她将扑克牌的二十一点融入骰子规则，细细讲来。
闲汉们第一次听到这种玩法，一愣一愣的，还有人掰着手指算：
“这……这得算好一会儿呢。”
姜游微微一愣。
她好像确实没了解过，这里平民的文化水平。
不过，那些闲汉们也并非真的不会算数，其中有几人只是想赖掉一开始说好的两文钱。
毕竟，两文钱，可是能打一小壶酒呢。
姜游不知就里，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盘算着换个玩法。
人群中忽然传出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
“为何是二十一点？”
她循声望去，是个锦衣粉面的小孩儿，十一二岁上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求知欲。
姜游蹙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游戏其实是从扑克牌演变而来。
骰子也以二十一点为界，其实并没有什么深奥的数学道理，只是叫习惯了。
扑克牌的牌面，最大为10，骰子却是6。
扑克牌可以算牌，骰子却不可以。
这么一细想差别，她就恍然大悟。
先前实在是钻牛角尖了。
她刚想开口说，多少点都成，低头一看那六枚骰子，又忽然拧眉，随即反应过来，气笑了：
“各位大哥，两文赏钱都不肯给，是否太过吝啬了些？你们方才六枚骰子一起扔，最高三十六点，都算得精明，怎么如今二十一点反倒不会算了？”
众闲汉没想到她脑子转得如此快，其中一人颇有些掀桌的意思：
“你这是说我们为了两文钱，跟你过不去了？”
她望着那人，忽然展颜一笑：
“各位大哥，赌博一事，讲的是愿赌服输，图的是个信用，你们说，是不是？”
几个闲汉面面相觑。
她又道：“如今各位不给我这两文钱事小，坏了信誉事大。若这事以后传出去，各位在赌场想要赊账，乃至于在酒肆想要赊酒……如果我是店家，得知你们连两文赏钱都舍不得给，多少也得犹豫片刻，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闲汉们面面相觑，心里的那点小算盘被她三言两语掀翻，只能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钱。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城门口，忽然传来一阵不管不顾的喧哗。
“有人看见那仙奴往这里逃了，估摸着时间，早该到了，你们守着门的，怎说不知道？”
姜游脊背一紧，面上不露分毫，依旧掌心向上，不慌不忙地接了一圈赏钱。
手腕一转，铜钱已被收入怀中。
身后的争执声还在继续，她知道今日不能从这个门出去了，施施然起身，还不忘对众人一抱拳：
“多谢各位慷慨大方，小女子在这里祝各位财源滚滚，大富大贵。”
说着，背对着城门，径直往远处，大摇大摆地遁去。
围观的见她走了，有手痒的，当即就要开赌局，不知不觉，热火朝天起来。
那盘问城门守卫的家仆，见这里不过几个闲汉在开赌局，围观的也心无旁骛，料想没空注意周围，于是也没上来打探，是否见过他们家走脱的仙奴。
人群里，方才问二十一点的小娃娃，望着骰盅若有所思。
跟在一旁的小厮见状，笑问：
“小少爷又有什么点子了？”
小娃娃点头：
“有是有，不过要回家中一趟，好生验算一番。”
顿了顿，补充道：
“这套玩法还可再改改，并入我家赌场，可日进斗金。只不知方才那位姐姐，是从哪里看来的。”
“方才那位姐姐”，暂时摆脱了追兵，没从北边走，而是在日落之前，从东边的城门溜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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