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十里并不算远，但在炎炎金乌下行走，也颇为费劲。
姜游如今怀里揣着十二文铜钱，实在是口干舌燥，路过一茶摊儿，便小心翼翼凑过去问小二：
“小哥，你们这儿一壶茶，多少钱？”
小二看了看面前的这个女娃娃，不过十五六岁上下，尘灰满面，形容狼狈，料想是个遭了祸事的，心也软了：
“你若喝白水，便算你一文吧。”
姜游喜道：
“多谢小哥，小哥心善，必能福寿绵长！”
姜游嘴甜，反正说好话又没损失，她不介意和任何人交好。
小二闻言，果然眉开眼笑，偷偷又塞给她一小块盐巴：
“在水里放些这个，能舒坦些。”
她轻声道谢，掏出一文钱给他，在阴凉棚子底下落座，拿袖子擦了擦汗。
脸上的黑灰被擦掉些许，倒显出几分白皙的底色来。
等小二上茶的功夫，身后传来女子细细的咳嗽声。
又有男声软语道：
“夫人可是又有不适？”
女子声音清冷：
“无妨。”
姜游是个声控——比如，她分得清所有喜欢的声优的音色。
再比如，听到声音好听的人说话，总是会多看几眼。
这两道声音一响起，她就如雷达附体一般，转身直勾勾看去。
这一看，不禁直呼好家伙。
茶摊分为里外两部分，外间搭了个凉棚，摆着两套桌椅长凳。里间条件更好一些，长凳换成了靠背椅，而说话的二人所坐椅子，还垫了软席。
女子竟是坐在男人腿上的。
大热的天，她还裹着狐裘，半张娇艳的小脸缩在白色绒毛里，整个人被男人圈在怀中，显得怯弱易碎。
而且从方才起，就咳个不停。
真可怜，应该是生病了。
姜游想。
她本来只想看一眼热闹，谁知那男人早在她扭头的一瞬间，目光就冷冷地扫了过来。
对方眉目俊朗阴郁，着白色布衣，用一根灰色布条束发，整个人看着灰扑扑的，周身却气势凛然。
无论是相貌气质，还是看人时的眼神，都和她遇见过的那些平头百姓、白家打手，有着天壤之别。
男人背后背着把朴实无华的铁剑，剑鞘生了些褐色的锈，仔细一看，好像不是锈，是血。
他身上杀气太重，甫一对视，姜游就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急匆匆把头转了回去。
只听身后女子嗔道：
“咳咳……平明，你又吓人。”
唤作平明的男人含糊道：
“你操心别人被我吓到，怎么不操心我被你吓到？”
“我怎么吓你了？嗯？”
二人说话声音渐小，以姜游的耳力，再也听不清了。
小二上了茶，她惦记着自己吃下的斩仙丹，连忙拉着他打听：
“小哥，麻烦问问，百赴谷还有多远？”
小二见怪不怪：
“你也是来求医问药的？不远，再行上十里地就到了，今日正好赶上义诊，你快些去，还能免费得谷主看病呢。”
姜游谢过，如牛饮水般将撒了盐巴的水一饮而尽，正要赶路，忽听身后急促马蹄声，传来炸雷般高喝：
“逃奴，哪里走！？”
她头也没回，撂下茶碗，撒腿就跑。
坐在里间的男女，也听到了这一声断喝。
弱柳扶风的女子微微抬起头，只见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正骑着高头大马，手持武器，追着方才那蓬头跣足的小女娃跑。
平明察觉到了什么，按住她泛着青色血管的手背：
“不可。”
女子抽出手，在他怀里侧过半个身子，声音细弱，仿佛随时能断成两截：
“不杀人。”
说着，就拈了枚茶叶，夹在指间弹了出去。
沾着水的一片茶叶，不过枣核大小，细细长长，本该软绵绵、湿漉漉的，此刻却如疾箭破空而去，扎透了领头家仆握着缰绳的手背，去势未绝，“笃”地一声，钉在道旁树干上。
女子又咳嗽了一声：
“见血了……不如从前利落。”
姜游不知身后发生的事，不管不顾地向前奔跑，差点把鞋都跑掉。
心想，白家人怎么阴魂不散？
又转念一想，换做自己，到手的天灵根没了，肯定也得疯。
另一边，领头的家仆正追着人，忽地手掌一阵刺痛，大叫一声，接着身下的马儿发了狂，将他摔下，撂蹄子跑了。
他额头重重磕上官道滚烫的石板路，头破血流，扯着嗓子哀嚎起来。
身后一众人见此惊变，愕然勒马，见那暗器是从茶摊儿上来的，纷纷举起武器，严阵以待。
徒留领头人在地上翻滚哀鸣。
家仆们见茶摊儿里，除了小二，只有一男一女两人，女人看着又是个弱不禁风的，便先入为主地以为，暗器是男人发的，破口大骂：
“白家办事，哪个孙子敢拦？”
平明微不可察地皱了眉。
不远处，姜游不过跑出几十步，忽然感觉到身后一阵迫人的威压，再回头时，只见那群追她的家仆忽然齐刷刷下马跪地，朝着茶摊倒头便拜。
无心多看，既然他们被拦住了，就正是自己跑路的好时机。
她往前跑了几步，忽听马蹄急促，扭头看去，先前被女子刺伤的马儿，发狂地沿着官道飞奔，一对镶了蹄铁的马蹄有她脸那么大，已经快要踏到她鼻子上！
姜游下意识将身子一侧，那马蹄擦着她的头皮飞掠而过，冷风带得几缕发丝飞起。
她心念电转，想起追兵骑着马，自己若还是步行，不出片刻就会被追上，绝境之下，竟发了狠，伸手去揪那马辔。
白马飞驰中的力气极大，几乎将她的手扯得脱了臼，可她依然没有放手，拼着手心被磨破的剧痛，一只脚踩在马镫上，试图翻身而上。
白马脾气暴烈，乱跳乱蹬，她仗着身形娇小、身手敏捷，跃上马背，伏在宽厚的马鬃上，双腿轻夹马肚，不停拍毛安抚：
“嘘，嘘——”
她从未骑过马，也不懂马术。
但她玩过《荒野大镖客》……和《塞尔达》。
嗯，技巧总归是相近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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