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群妖沸腾,何许见状不对,抱起小狻猊撒腿就跑。但几只身形小巧、动作迅捷如电的松鼠精化作数道残影,直扑何许背上的背篓。
何许本身仙力低微,更不擅长攻击法术,只能伸手去拍打、格挡那些扒在他身上、试图撕扯背篓的妖精。
混乱中,小狻猊猛地挣脱何许的手臂,跳下地来,挡在何许身后,对着汹涌扑来的群妖,拱起腰背,浑身毛发炸开,獠牙毕露,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咆哮声。
尽管小狻猊是神兽血脉,但他此时修为不过一月,这几个能开口说话的妖精应该也是修炼了百年的,它可不是它们的对手。
“你打不过的,快走啊。”
小狻猊却像钉在了地上,背对着何许,小小的身体因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却一步不退。
“你不走我走了。”他作势要走,朝后退了几步。
但小狻猊依旧纹丝不动,腹部的咕噜声变成了低吼。
顷刻间,所有的妖怪一齐朝着挡路的小狻猊猛扑上去。撕咬声、咆哮声、骨头被撞击的闷响瞬间响起。月光下,刺目的鲜血如同小溪般,迅速从被群妖淹没的小小身影下流淌出来,染红了地面。
“啧。”
何许叹了口气,从背篼里拿出灵骨草,掰下一段,放进口中生嚼下肚。
然后合上眼,口中念念有词: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嗡——
一股沛然莫御的强大力量以何许为中心猛然爆发开来,所有扑在小狻猊身上的妖精惨叫着被震飞出去。山魈庞大的身躯撞在岩石上发出巨响,野狐在空中翻滚,松鼠、野兔更是如同断线风筝般被扫落悬崖。
幸存的妖精感受到何许仙力突然暴涨,纷纷哀嚎着四散逃命,瞬间消失在山林夜色中。
风暴平息,山顶重归死寂,只剩下冰冷的月光和浓郁的血腥味。
而小狻猊似乎还没从剧痛和混乱中反应过来,依旧保持着拱卫的姿势,小小的身体上布满了狰狞的伤口,鲜血汩汩而出。
何许踉跄了一下,强行压□□内翻江倒海的剧痛,将小狻猊揽起来,一步一步走下山。
小狻猊在何许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感受到了安全,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
月光下,何许的步伐缓慢。
无人看见,他紧抿的唇角,正无声地溢出刺目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下山的石阶上,迅速渗入冰冷的泥土中。
*
小狻猊再次睁眼时,是三天后。
它能闻到何许的味道以及何许小屋的味道——它现在应该在何许的院子里。
何许本人此时正躺在院子中央的摇椅上,合眼午休。
它试着动了动,身体各处传来一阵阵虚弱和陌生的钝痛。它踉跄着,用尚不协调的四肢撑起身体,草屑簌簌落下。
“不错啊,竟然没死。”摇椅上传来何许平淡无波的声音,眼睛都没睁开。
小狻猊:……
“灶台上有个碗,把里面的东西喝了。”
在小狻猊摇摇晃晃地去厨房的过程中,何许抬眼一撇,看见小狻猊三天前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都消失不见了。
不愧是神兽,愈合的就是快。
何许刚合上眼,就听见厨房传来了打碎瓷碗的声音。
他慢悠悠地跳下木椅,一推开门,首先看见的是地上散落着白瓷碎片,和一滩深褐色的、散发着苦涩草药味的药汁。
而在那堆狼藉之后,一个赤身**的小小身影正蜷缩着,脸上充满了惊慌失措。
那是个约摸四五岁的小男孩,容貌俊秀,皮肤白皙,一头柔软的黑色短发凌乱地贴在额前,头顶两侧各冒出一截短短尖尖的、如同墨玉般漆黑的稚嫩小角。一条末端带着一簇黑色绒毛的小尾巴紧紧贴在他的小腿。
他睁着一双没有瞳孔,略微泛灰的眼睛,茫然地盯着何许。
何许心道这灵骨草简直就是立竿见影。
“你得陪我一个碗。”
说完,何许就去自己卧房的柜子里翻出一条他最小号的白袍,回到厨房,扔在小狻猊面前。
他看着小狻猊摸索着站立,然后转了一个圈,穿好衣服。宽大的领口立刻滑落下来,露出半边瘦削的肩膀,袍子下摆拖到了地上。
“会走路了?”
小狻猊点点头。
“那把碎片捡了扔进垃圾桶,”何许离开厨房,“轻点,不要划到手。”
过了一会,小狻猊摇摇晃晃地从屋子里出来,知道何许此时应该躺在摇椅上,便想要像之前一样躺在他的怀里和他一起晒太阳。
他想像以前那样,腿一蹬就能跳上去,但这幅人类的躯体实在是笨重,只能慢慢的攀爬到何许身上,然后躺在他的胸膛上,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蹭了蹭。
何许被压的呼吸一滞,立即说:“下去。”
小狻猊纹丝不动。
“听不懂?”何许睁开眼,看着趴在自己胸口的小脑袋,“会说话吗。”
“不会。”它发出人类儿童特有的、尖细而稚嫩的嗓音,带着点生涩。
“你想干什么。”
“晒太阳。”它的尾巴在身后无意识地轻轻摆动了一下。
“你要压死我了。”
小狻猊这才慢悠悠地跳下去,摔了一跤。
他揉了揉屁股,良久,忽然问道:
“我是谁?”
“你是一只狻猊。”
“村子里的人叫你何许,”这是小狻猊在村子里游荡时听到的,“何许又是什么?”
“我的名字。”
“名字是什么?”
“当你想要称呼我时,可以叫我的名字。”
“名字,”它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呢?”
何许睁开眼,目光落在远处阳光下摇曳的、绿意盎然的茶树上,没有立刻回答。
院子里只剩下竹椅的吱呀声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我没有名字吗。”
“你过来一下。”
小狻猊听话照做,手扶在何许的竹椅把手上。
何许侧过身,轻手将小狻猊脖子上的那块木牌刻着‘冥休’的两个字扯了下来,用力扔向远方,掉进了深不见底地杂草丛里。
“禄冥俢,”何许说,“你的名字。”
*
禄冥俢变成人后的第一天,何许就教了他一件事。
教他做糖心小馒头。
禄冥俢是个瞎子,何许就带着他认全厨房里各种用具和原料的位置。
“这里是面粉……这个是擀面杖……这里是红糖……这里是蒸屉……”
禄冥俢很聪明,何许每次说的东西不需要说第二遍,他就能牢牢记住,在下次需要时精准地找到。
“每次做完要用帕子清理灶台上的面粉,自己用手摸,直到没有灰了才算干净。”
接下来,就是实战演练。
“先和面,”何许将装着面粉的袋子放在禄冥俢面前,引导他的手去感受水和粉的比例,“加一点这个……酵母粉……揉……”他握着禄冥俢的手腕,带着他感受面团从松散到粘稠再到光滑劲道的变化过程,“……揉成光滑的面团,盖上湿布醒一会儿……然后擀开成面皮……把红糖碎放进去卷起来……”禄冥俢的小手笨拙却异常认真地操作着,“……把这个长条切成小块……最后放进蒸屉里,盖上盖,蒸上半小时。”
不知是否神兽天生就带着某种非凡的悟性,禄冥俢边听边做,虽然动作生涩缓慢,但最终做出来的小馒头,无论是大小还是形状,竟与何许做的相差无几。
何许拿起一个,掰开,看着里面流淌的糖心,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以后这项耗费时间的重任终于可以移交给他人了。省下的时间,他或许能多看几页闲书,或是多晒会儿太阳。
两人将小馒头吃完,一晃就到了晚上。
何许的居所很小。一个巴掌大的庭院,一间堆满杂物的厨房,一个仅容一榻的卧房,外加一个兼做客厅和饭厅的堂屋,再无其他空间。
这就意味着,何许并没有多余的房间给禄冥俢居住。
“像你之前一样去野外自己找个地方睡。”说完,“啪”的一声,何许毫不留情地将禄冥俢关在了门外,只留下他茫然地站在渐凉的晚风中。
然后禄冥俢照做了。
第二天,村子里的人下田时途经何许小屋,在屋子旁边发现了个长着龙角和狮子尾巴的小孩,吓得当即昏了过去。
何许得知这件事后又耗费了大量心力抹除了村民们这段关于怪物小孩记忆,并把禄冥俢接了回去。
没办法,何许无奈将自己的爱床分了一半出来,给这只小狻猊睡。
他让禄冥俢烧热水全身上下洗了三遍,又给他换了个干净的白袍当做他的睡衣,又从堂厅的柜子里翻出一只何许很久不用的拖鞋。
并且向他约法三章:“必须全身洗干净才能上床,上床后不能乱动乱讲话,不能睡觉打呼噜。”
“好。”
夏夜闷热,两人都没有盖被子,并排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
何许很快如平常一般安然入睡,禄冥俢却激动得睡不着。他喜欢何许身上那股混合着皂角、阳光和淡淡红糖味的独特气息。第一次可以在休息的时候离他这么近,近到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热和呼吸的起伏,他很开心。
整个房间静悄悄的,只有何许均匀平缓的呼吸声和窗外不知疲倦的聒噪蝉鸣,还有禄冥俢鼓动的心跳声。
后半夜,窗外忽然起了大风,吹得木窗棂吱呀作响。风从窗缝钻进来,将何许的薄衫和禄冥俢过于宽大的白袍下摆吹得胡乱翻卷。禄冥俢看向窗外感到一丝不安,他摸索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紧紧拉住了何许放在身侧的手,小小的身体下意识地蜷缩着,紧紧贴向何许温暖的身侧。
窗外风声呜咽,雨点开始稀疏地敲打窗纸。在这份依靠带来的安心感中,禄冥俢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呼吸变得绵长,沉沉睡去。
这是禄冥俢从生下来到现在,睡得最安稳、最香甜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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