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六点,何许准时起床。
他轻轻抽回被禄冥俢攥得温热的手,垂眼看了看枕边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小家伙——
然后毫不犹豫地伸手将他摇醒。
禄冥俢浑身一抖,一醒来就听见何许已经换好了衣服冷声道:“起来做饭,昨天教你的那个。”
禄冥俢瞬间精神起来。他摸索着,笨拙地翻下硬床,趿拉着那只大得不合脚的拖鞋,循着何许的气息,亦步亦趋地跟到院子里。
何许正从水缸里舀了盆清水放在石墩上洗漱。禄冥俢凑过去,好奇地问:“你在干什么?”
“洗脸、刷牙。”
“我要做吗。”
何许刷完牙,吐掉水,转身回屋,从角落里翻出一块原本打算用来擦灶台的、还算干净的备用粗布抹布,扔给禄冥俢:“你用这个洗脸。”
“怎么洗?”
“用水打湿擦你的脸。”
“什么是擦?”
何许叹了口气,直接拿过那块布,浸到水盆里打湿,然后用力拧干。他一手固定住禄冥俢的后脑勺,一手拿着湿布,在他的脸上一顿乱搓。
“这样。”
“我知道了。”
“今天卖货郎会来,”何许把湿布挂在自己洗脸巾旁边的绳子上,水滴答落下,“到时候给你买个牙刷教你刷牙。”
“好!”禄冥俢的声音更兴奋了。他喜欢接触这些属于人类世界的新鲜玩意儿,更喜欢模仿着做和何许一样的事情。
两人一同进入厨房。
“你做小馒头,”何许吩咐道,“我做个汤。”
“汤是什么?”禄冥俢一边摸索着面粉罐一边问。
“你昨天喝的那个。”何许的声音从灶台另一边传来。
禄冥俢的脸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说他不喜欢喝那个汤,又苦又涩,味道怪怪的。但一想到是何许做的,他又想喝了。
何许将背篼里的灵骨草剪下来一截,用刀切成碎末挤出药汁,然后又投到烧好的水中加了点红糖。
另一边,禄冥俢已经摸索着将揉好的面团切成小块,整齐地码进了蒸屉里。
当蒸笼冒出白色的、带着麦香的热气时,何许的汤也熬好了。
两人将食物端到堂屋那张简陋的木桌上。禄冥俢爬上对他来说有些高的木凳,生疏地用人类的手指拿起一个温热的小馒头,小心翼翼地塞进嘴里,满足地咀嚼着。
何许也拿起一个,掰开尝了尝里面的糖心:“不错。但是比平时甜了不少,下次少放点红糖,”他顿了顿,“红糖没多少了。”
禄冥俢咽下嘴里的馒头,立刻追问:“怎么样可以得到你说的那个红糖?”
“用钱买。”
“怎么可以得到钱?”
“吃饭的时候不要说闲话。”
禄冥俢立刻噤声,低头专注地啃他的馒头。
两人默默吃完了小馒头,何许将那碗颜色深褐、散发着奇异苦甜气息的灵骨草药汤推到禄冥俢面前:“喝完。”
禄冥俢闻到那股味道就蹙眉,但还是强忍着捧起了碗。
当他喝下第一口时,竟没有想象中的想吐,比昨天那碗要甜的多。
“比昨天的好喝!”他下意识说。
“因为放了糖。”何许撑着手盯着他。
“我喜欢糖。”
“我也喜欢,”何许话音一转,“但是糖要钱,我没有钱,且喝且珍惜。”
禄冥俢赶紧推给何许:“你不喝吗?”
“不喝。”
“为什么?”
何许薄唇微启,脑海中又想起那天吃下灵骨草后吐出的血。
“吃饭的时候不要说闲话。”
*
何许教会禄冥俢洗碗后,又陆续教他如何用陶壶烧水泡茶,如何用蒲扇扇风驱赶蚊虫和带来凉意。
然后何许就过上了在院子里的竹椅上躺着,一伸手就有小馒头吃,有茶喝,有风吹的生活。
惬意了一周后,何许在思考一个问题。灵骨草是不是不管用了,怎么禄冥俢的龙角和尾巴还在,化形还停留在一阶水平。
而这天早上,何许醒来后发现禄冥俢蜷缩在床上,小脸烧得通红,浑身滚烫,身体还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何许伸手一探他额头顿时了然——是自己操之过急,连续给他喂食了太多蕴含强大灵力的灵骨草汤,却没有教他如何引导和吸收这股力量,导致灵力淤积,无法顺畅运转,反噬己身。
恰在此时,屋外天色骤然阴沉下来,乌云翻滚,狂风卷起尘土,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一场暴雨眼看就要倾盆而下。何许知道今天是晒不成太阳了,便起身将院中的竹椅收进堂屋,仔细关好门窗,回到了床边。
他将禄冥俢扶起来。
“坐好。”
禄冥俢颤抖着照做,双腿盘踞在一块。
“听我说,”他盯着禄冥俢,“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到腹中有一团火在烧你。”
禄冥俢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
“你深吸一口气,闭眼,把这团火想象成小馒头,”何许也盘踞着腿,闭上眼冥想,“他被你吃下后,又被你吸收,让他在你的肚子里形成了一个圆。”
“然后慢慢的,这个圆向周围散开,变成了一个散圆,融入到你的骨血里。”
“你要控制这团火,而不是让这团火控制你。”
……
豆大的雨点开始密集地敲打在瓦片和窗纸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很快连成一片巨大的雨幕轰鸣。狂风裹挟着雨水的湿气从门缝窗隙钻入,带来一丝凉意。
禄冥俢紧锁的眉头在何许的引导下,似乎渐渐舒展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稍歇,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何许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明明刚才还是个五六岁的孩童模样的禄冥俢,身体轮廓似乎悄然拉长了一些,肩膀也宽了一点点,原本圆润稚气的脸颊线条,隐隐显露出一点属于少年的清俊棱角。
最明显的是他头顶那对龙角和小尾巴消失不见了。
“现在睁眼。”
禄冥俢照做,长舒了一口气:“我感觉……好多了。”
“这叫做调灵。那团火是你的灵,也就是你的修为,你要控制他运用他,才能更好的掌握法术。”
“我知道了。”
其实何许也没想到禄冥俢真能一次就成功引导如此淤积的灵力的“调灵”。这种对自身灵力的精细操控,通常需要普通妖精几十年的摸索和练习才能掌握皮毛。
神兽不亏是神兽。
他翻身躺回硬板床上,重新合上眼,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懒散:“既然好了,就去做饭。今天下大雨出不去,我要在床上睡一天。”
“好。”
“对了,今晚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要离村。”
“去哪里?”
“镇上赶集,买些东西。”
“会买糖吗?”
“会。”
“好!”
*
何许去年买了一辆自行车。
原因无他,由于他住在小河村的最深处,离开村子到镇上光是腿走就要走两个小时。他没那么多精力走这么远,每次上街都宛如一场折磨。
然后他就忍痛买了一辆自行车,专门为了他有时候上街买东西——虽然一年上不了几次街。
何许费力地从厨房后院的杂物堆里推出那辆灰头土脸的自行车,打来清水,里里外外仔细擦拭,直到车身重新焕发出金属的光泽,链条也上了油,才招呼禄冥俢上车。
何许刚一蹬脚,“扑通”一声,禄冥俢就从车上摔了下来。
“好难坐。”禄冥俢摸索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你不借点什么东西保持重心,自然会失衡掉下来,”何许停下车,示意他重新上来,“抱着我。”
“好。”禄冥俢环住何许的腰,将侧脸轻轻贴在他的背上。
这一次,他果然没从车上掉下来。
“哟,何少爷出门啦?”
“何少爷今儿气色不错啊!”
每当何许破天荒地地出门离开村子时,路过其他农舍时总会有村民探出头来,带着几分调侃地喊上这么一句。
何许的存在对村民来说是个谜——独居、清瘦、气质疏离、从不干农活,却又似乎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本事。他从未反驳过这个“少爷”的称呼,因为可以省去他编造来历的麻烦。
何许礼貌点头:“买点东西。”
“呀,何少爷,你这是载了个谁家小娃娃?”有眼尖的大婶看到了后座的禄冥俢。
“我弟弟,来找我玩的。”何许面不改色。
“哥俩感情真好!”大婶笑着,“就是这弟弟看起来……咋只盯着一个地方看呢?眼神直勾勾的,有点傻不拉几的哈?”
“嗯,”何许淡淡地应了一声,脚下用力一蹬,车子加速滑过,“他就是傻子。”
禄冥俢紧紧抱着何许,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他什么也看不见,但能清晰地听到何许脚下蹬踏板的规律节奏、听到何许偶尔按响车铃的清脆“叮铃”声、听到何许与村民简短对话的平静嗓音、甚至能感受到何许平稳呼吸时后背传来的细微起伏。
他觉得很安心,很开心。风拂过脸颊,带来田野和阳光的气息。
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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