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各种声音起伏不定，谭询完全安静不下来。
今天是第一天，幼儿园不提供早饭，但是提供了一堆的拼接玩具，散开在桌面上，旁边搬了好几把小椅子，供他们放松，游戏。
谭询看不上这些廉价的，为了贴近幼儿园的孩子，拼接的难易程度直线下降的玩具，但现在这个场合不适合看书，太吵闹，不方便集中注意力，所以谭询勉为其难地玩那些他根本看不上眼的玩具。
小时候的谭询刚一接触这类玩具，就展现出来极其惊人的天赋，他粗短的手指能够很轻松地把七零八落的零件拼凑起来，他想要用零件拼成一只猫，所话费的时间最多超过十分钟，玩不了两三天，所有玩具又得重新更新换代。
为了偷懒，梦贤买玩具都是尽可能挑着拼凑难度高的，一开始还有点用，他们沾沾自喜于用这些小东西拖住了谭询的时间，顺带还锻炼他的大脑和精细手指活动能力。
……当然，后面演变成俩夫妻哭都哭不出来。
正当谭询很投入地玩耍的时候，他身旁坐了一个人，当他坐下来的时候，谭询仿佛看到周围的空气都有短暂性的扭曲。
在一群萝卜丁里面，稍微大块点的便格外显眼，沈畅坐下，还未等气息平稳，便抽抽搭搭地继续哭起来。
隐约间还能听到含糊的声音，类似于他想要妈妈，他愿意努力学习之类的话。
谭询对他有印象！
在一群哭着闹着的孩子里，他是哭得最大声的一个，眼泪鼻涕止不住地往下流，他一个人起码用了大半包纸巾，现在，谭询在心中抹蜜地为其加上另一个标签——续航能力强。
他的妈妈，也就是那个行色匆匆的女白领简单安慰了他，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顿时间，连带着整个房间充斥的音调都高了不知道多少个度。
谭询实在是被吵得心烦，起身想要找个其他地方坐着，但剩下的位置都被别人占满了，谭询强忍不满说道，“别哭了。”
呜呜咽咽地声音上了一个台阶，“呜呜你真好，我……”他打了个一个长长的哭嗝，“我想停下来的，但是我真的做不到。”
谭询沉默了。
谭询有且只有一个目的，他真的只想提醒他不要再哭，吵地他脑子疼，做什么事都集中不了注意力，作为一个喜欢将时间切割开来，每一块时间都务必要物尽其用的人，让他看着时间白白浪费，简直是比让他死还要难过。
谭询试图开口，但沈畅根本就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一张嘴叭叭个不停，他甚至还无中生有，幻想出了一堆东西。
“真的，谢谢你关心我，但是……妈妈为什么丢下我啊，把我放在这里，我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我要回家，我要找妈妈。”
沈畅个子大，中气足，声音也很有感染力，随着哭声不断响起，更有了一呼百应的气势，越来越多的小朋友加入进来，老师也对此束手无策。
老师是个才刚毕业的小姑娘，生着一张娃娃脸，头发拧成一股扎在脑后，她看上去完全没有处理这类事情的经验，依旧细声细气地安抚着每一个人，细微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人海里。
谭询作为其中唯一一个没有哭的小朋友，还被那个老师塞了颗糖。
甜滋滋的味道蔓延开来。
谭询用舌尖把那块糖压在舌头底下，“都安静，你们的爸爸妈妈晚上会来的，到时候谁先安静，谁先表现好，谁就可以提前去见到妈妈爸爸。”
“所以，都不要哭了哦。”
“只有听话的孩子，才是好孩子。”
不哭等于听话，听话等于可以提早见到爸爸妈妈。
谭询要传达的意思很简单，孩子的心思最为单纯，他们也最擅长趋利避害，很快，他们渐渐地止住了哭声，有的父母为他们准备了小玩具和小零食，这些带着父母气息的物品安抚了他们，他们泪意未干，捧着安抚娃娃，或是忍不住好奇，已经开始玩起了桌子上摆放的积木。
世界陡然变空，封闭的空间里几乎是一片寂静，只有那个名叫沈畅的大块头还在不断抽噎，他的胸膛控制不住地起伏，时不时发出几声抽抽搭搭的声响。
自从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开始，谭询就在也没哭过，他会因为控制不住尿裤子而感到羞愧，然后收拾好心情和父母求助，他会因为走路不稳摔在地上，但也会冷静地起身，为自己贴上药膏。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因为好奇，谭询多看了他几眼。
“我没有不听话……我只是，只是控制不住，我也没办法，我其实很听话的，所以，我可以第一个出去见到我妈妈吧！”沈畅拖着长长的鼻音。
或许他的样子过于难看，他的哭闹声很难听，又或是谭询仅存的良心还没彻底消失，谭询看了他一眼，竟然难得哄道，“对，你表现很好，我带了书，我们俩一起看，你先别哭了。”
最后一句，带着一种大人哄不听话小孩子的既视感。
或许是从谭询身上闻到了一种令人安心的错觉，沈畅又抽抽搭搭了一会，终于停止了哭泣声。
沈畅的悲伤来的快，去的也快，同理，他的高兴也是如此，一听到书，就下意识地默认为他带的书是一本有趣的漫画书，“好！我也带了，到时候我们一起！我带的可是最新出版的漫画，我还没来得及看，特意留到现在，这还是我答应妈妈去上数学班，妈妈奖励给我的。”
李佳当然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整天沉溺于玩乐之中，但沈畅也绝对不是什么老实人，她一不管，保准就要出事的，包括但不限于偷偷延长看电视的时间，仗着自己的“好人缘”，还有在孩子们当中建立起来的权威，跟他们私底下要漫画书看。
沈畅实在是不听话，再加上被谭询狠狠刺激到了，别人家的小孩都已经懂事到抢先一步学数学了，自家的孩子当然也不能落下。
他们互相商量了很久，最后选择各退一步，沈畅也赢得了自己第一本的漫画，小小一本，上面画着各色小人图。
沈畅刚哭过，眼睛里还有未散的水汽，他笨拙地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本书。
小小的一本，对于大人来讲太小了，但是刚好适合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翻看，还配了铅笔和橡皮，李佳甚至周到地还配了一个便利的卷笔刀。
沈畅一时间眼泪翻滚，就是顾及到谭询说过的那些话，才没彻底哭出来，这么大一个块头，却哭的时间比任何一个小朋友都要长，一次两次三次，中间间隔的时间也短。
沈畅哭唧唧地把书拿到谭询面前，“对……对不起，我可能没办法跟你分享了。”
谭询看着书包里的东西。
拉链被拉开，露出了书本的一角，很明显，这绝对不是他亲手放进去的东西。
他的品味一向都很稳定，尤其讨厌这些花花绿绿，华而不实的物品，偏好一些耐看且实用的，这点也经常被梦贤消化，说他不像个孩子，倒是像一个退休老干部。
这样颜色丰富的封皮，他只在梦贤的漫画书上看到过。
果不其然，翻开一看，里面并不是黑白墨水印出来题目，而是颜色鲜明的小人。
谭询深吸一口气，“没事，我可能也没有办法跟你一起分享了。”
两个在职场上针锋相对了那么久的两个女人，竟然在某一天晚上如此心领神会，趁着夜色把包里的书换走。
沈畅眼馋地看着谭询手里的书，本能又下意识地冒出来了，“你认我当老大吧！放心，以后有我罩着你，零食我替你抢，谁也不敢欺负你，只要把手里的书给我！”
沈畅早就忘了今天早上妈妈告诉过他的，要和同学好好相处之类的话，下意识按照自己百试不厌的方式去讨要漫画书，“要是不给的话，别怪我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畅咧开嘴，故意装出一幅凶神恶煞的模样。
“哦，不行。”谭询把自己的声音拉得很长，他看着沈畅这个大块头的气势逐渐削弱，“我只想知道，你能让我吃什么罚酒？”
沈畅卡壳了。
他接触到的小孩都很会审视利弊，一般看到沈畅比普通人还要高一个头的身高，还有比他们不知道健壮多少的身体，他们都会选择向沈畅恭恭敬敬地献上漫画书。
他自己都没想好该怎么喂他和罚酒，这本来就是一句狠话，其中的威慑含义远远大于一切。
委屈劲一上来，沈畅的眼睛又开始很快变得湿润起来。
“但是你如果愿意把你手上的数学题给我的话，我可以选择把你想要的漫画给你！”谭询尊尊善诱。
他不喜欢漫画书，漫画书对他而言，还不如擦屁股的一张废纸，他想不出浪费大量的时间去看一本没有任何营养的书籍的人，到底是怎么无聊的存在。
沈畅刚好就是那个无聊的存在，他眼前一亮，欣喜地喊出声，“对！罚酒就是让你做数学题！”
“哼哼，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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