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询说这些话的时候，是有点认真的成分在里面的。
他们夫妻两个物欲并不旺盛，唯一大一点的支出就是日常的饮食开销，五六年过去了，钱用得不多——存在银行里的利息差不多可以覆盖他们的生活支出。
用这些钱来盖所幼儿园肯定不够，但是，让老师帮忙多多照顾一下还是没问题的，退一万步，大不了还能让谭询去其他幼儿园。
但谭询说没必要，还说，退与不退都会痛苦，他自己做出来的选择，他有能力去面对一切。
有时候，谭浩真的会想，谭询这个属于五六岁的躯体里，是否隐藏着一个成熟而又睿智的灵魂，他看出了谭浩心中藏着的胆怯，于是，故意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意在点醒他，又或是这些话根本就是他的无意行为。
谁知道呢？
谭姐收起一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反正你比你爹有出息，我说这句话没别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你有一天发现你忍不了，没事，你身后还有你爹妈，你搞不定的事情，你爹妈未必不能搞定，你放心去做。”
夫妻俩往谭询包里塞了很多方便分享的小包装零食，然后又去衣柜里挑了一套可爱的小衣服。
一套白色衬衫配蓝色短裤，衬得他整个人很可爱，软软糯糯地像一颗小团子。
“明天就穿这套吧！给老师同学留个好印象，在幼儿园，你得乖乖吃饭知道吗？不能像家里一样挑食。”
梦贤夫妻俩继续叮嘱，“日子要想过得去，不要太出风头，要是老师想要选个班长之类的，你可千万不要瞎掺和，班长完全就是干最多的事，受最累的苦，咱们不干，你只需要快乐享受童年生活就好了。”
谭询正在看书，极其专注，谭浩又喊了他好几声，他这才反应过来，他的眼睛离书本很近，小脸几乎快要贴在书页上，于是，梦贤又开始念，“干嘛要那么勤奋啊，凑这么近小心眼睛出问题，到时候可别哭鼻子。”
“好的妈妈，我知道了。”谭询保证那本书走了过来，“妈妈，我想往包里塞一些书，到时候有空就看看，可以吗？”
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讲，拿一本不算厚的书轻而易举，但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他得捧着，用尽吃奶的力气，连胳膊都在颤抖。
“可以啊！”谭浩害怕厚重的书本会把谭询生生砸到地上去，让他本就不高的个子雪上加霜，于是赶紧把书拿了过来，随手翻了一下，看到了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
他皱着眉，把书放到了谭询的小书包里，又把拉链合上，因为书包里多了一个庞然大物，谭浩还不得不从书包里拿出部分零食。
晚上，梦贤夫妻俩关了大灯，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小灯。
谭询已然昏昏沉沉地睡去，他们刻意放低了音量窃窃私语。
他们在反省。
到底做错了哪一步，才让事情发展成如今这幅模样。
“我先坦白，我是个学渣，从读书开始就不用心，就算是基因的问题，那也绝对不在我。”梦贤抢先一步。
“虽然我聪明，但是我不努力啊，玩着玩着学历就混上去了，我也是真的没办法。”谭浩也不甘示弱。
总之，他们七嘴八舌说了一通，本质都在为自己开脱，表示谭询身上的勤奋基因绝对不来源于自己。
“你说我懒散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勤奋了一把，却被人排挤，……哎，我算是看清楚了，勤奋有时候也不一定有用，人活一辈子，开心快乐最重要。”
梦贤赶紧跟上，“我也是，反正家里有钱，饿不死他，平平淡淡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就得了。”
他们长吁短叹了好一阵，又开始漫无目的聊天，他们甚至还想到了在谭询刚出生的时候，他们曾经抱着那个软软的团子，让他好好学习，以后要靠着他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
叹气声接二连三响起。
考虑到明天谭询第一天上幼儿园，他们也不得不早起接送，他们虽然很讨厌这种规律的，和上班类似的作息，总会让他们想起一些并不美妙的经历，但也知道第一天就迟到是一种明晃晃的挑衅。
很快，呼吸规律起来，他们沉沉睡去。
梦贤提前定好了闹钟，可是到了固定时间，闹钟没把他们给闹醒，两个人趴在床上呼呼大睡，最后还是谭询把他们给生拉硬拽起来的。
两个人都迷迷糊糊，睡眼朦胧的同时还不忘记叮嘱谭询，“千万不要出风头，千万千万得合群，但真遇上事了，也不要怕，爸爸妈妈永远在这里。”
谭询含糊点头，他像往常一样想从包里拿书过来看，手刚拉开拉链，却被梦贤摁住了。
她的脸色有点尴尬，比起谭询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因为怕被拆穿后的尴尬，所以更加需要大人这层身份和权威来掩盖自己。
“车上不许看书，再看下去，你眼睛还要不要了？”梦贤把拉开一半的拉链重新拉上，“好好再眯一会儿。”
谭询大小也算个人精，多少察觉出了什么不对劲，他用怀疑的眼神盯着梦贤。
梦贤咳嗽两声，“其实你只是上了个幼儿园，真的不用担心我们会不要你，等晚上我们就会来带你回家，千万不要太激动。”
谭询随便应了一声，好在他放弃了打开书包的念头。
谭浩也很紧张，他昨天和谭询讲了一堆有的没的，但唯独漏掉了最关键的一步，“对，爸爸妈妈心里一直挂念着你，我们都是全职父母……”
谭浩突然间闭上嘴，讪讪地笑了。
他想起了今天早上，四五个闹钟都没把他们两个人闹醒，最后还是一个小孩子费力把门打开，推醒他们的模样。
再加上谭询天生成熟，他们时不时就会产生一种错觉——自己才是被照顾的那一方。
他们簇拥着谭询往幼儿园的方向走去。
书包里放了书，重量不轻，因此书包还挂在谭浩的肩膀上，随着固定的节奏摇晃。
小小的门口挤了一堆学生，他们穿着整洁，脸上却眼泪鼻涕，鬼哭狼嚎，扑在爸妈的怀里，场景吵闹却并不邋遢，因为爸妈总会一脸宠溺和安慰地替他们擦去脸上的水渍。
糟了！
怎么说像是忘了点东西，他们忘记带纸巾了！！
梦贤和身边的人借了一张，攥在手心里，余光时刻关注着谭询的动向，甚至还很担忧一张纸巾够不够用。
事实证明够用了。
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梦贤连一张纸巾都用不着向别人借，因为谭询他根本就没有哭，他的脸庞始终干净，衣服连一丝褶皱都没有，预想之中的他会大哭，会大叫，会眼泪鼻涕糊满一脸……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的情绪始终保持着稳定，连迈向前方的步伐也始终坚定。
他接过谭浩肩膀上挂着的书包，很有礼貌地说道，“爸爸妈妈再见！”
周围的孩子还在哭闹，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没办法，他们的父母急着工作，虽然心疼孩子，但到底还是需要挣钱养家，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梦贤夫妻俩这样好运气的。
于是，随着家长稀稀拉拉地离开，吵闹声，哭声反而更大了，他们抓着父母留下来的纸巾，自己擦着眼泪，泪水在他们白嫩的脸上留下痕迹，他们动作笨拙，把自己搞得异常狼狈。
在一群哭闹的孩子里，谭询的冷静反倒是显得奇怪。
梦贤问:“询询，你真的不害怕吗？”
谭询捧着书包，“不害怕，你们快走吧！其他叔叔阿姨们都走了。”
“你真的不害怕吗？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哦？”
谭询眼神澄澈，倒映着他们两个人的影子，在倒影中，梦贤俩夫妻反倒是看到了自己脸上的慌乱和不舍。
“没事的，爸爸妈妈不用担心我，你们走吧！我可以的。”
两个人浑浑噩噩地走出了幼儿园的大门。
梦贤的手心里还攥着一张没被送出去的纸巾。
“老公！你说询询在里面会不会被欺负啊？”
谭浩赶紧安慰，“不会的不会的，别自己吓自己，他可比我们要聪明，他可以处理好一切，相信他。”
……这张纸巾最后还是被用掉了。
梦贤怎么也不会想到，由她自己借来的，最后还是用在了自己身上。
*
另一边，谭询已经打算开始接受他的新生活。
这里有很多小孩，都是四五六岁的年龄，脸上一团稚气，在活了两辈子的谭询看来，他们的哭闹嬉笑都很幼稚且没有道理。
为什么分别就该哭？
他死后，真正为他大哭一场的人，估计加在一起，还不到一个巴掌。
连死亡都只能做到这样，更何况只是一场再简单不过的分离。
经历过生死，谭询对这样的事情一向看得很淡。
他本以为，哭闹声和那些此起彼伏的，用来彰显他们难过心情的尖叫总会消失。
……或许吧！
但至少现在，这些噪音严重影响到了谭询的心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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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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