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本书平摊开来，一左一右地摆放着，书店老板大腹便便地走过来，用手拖了拖眼镜片，他利索地报出价格，“一共一百零五元。”
梦贤用的手机支付。
随着一声清脆的支付宝到账，老板堆满了肥肉的脸上出现一个笑，他无比殷勤地用塑料袋把书分门别类地装好，把装着习题集的袋子给了梦贤，把装着漫画书的放进他谭询手里。
老板还特意叮嘱道，“书很重，小孩子一定要小心点，嘿，这孩子真有眼光，这本漫画卖的很火，大点的书店全部都卖空了，也就只有我们这样的小书店才有。”
这种书店地理位置算不上很好，因此很少有人过来买书，面对难得的客人，老板打开了话匣子，他一向都很自来熟，短短的十分钟内，他向两个人介绍了这条街的历史，还有这家书店以往的光辉，他颇为遗憾地感叹道，“在很久以前，书店的声音很热闹，总有很多人带着孩子过来——就像你们一样，给孩子挑两本好看的漫画，给自己挑点别的书。”
老板说到这里，语气带点崇拜，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您应该是个老师吧！”
然而事实是，梦贤并不是，梦贤甚至没有工作。
她尴尬地回了老板一个笑。
事实上，刚辞职的那段时间里，有很多人对她说过，她白瞎了这么好的学历，还劝她可以找个兼职作为过度。
当老师也是提议中的一部分，毕竟梦贤是考过教师资格证的，学历也不赖，放在四五年前，当个小学老师问题不大，现在的竞争则激烈多了。
梦贤借口谭询上学要迟到了，拉着他逃一样地离开了这家书店，在美团评分上，她也用温和的语气侧面表达了不满。
谭询趁机劝说，“我觉得老板说的很对，妈妈你确实很有当老师的天赋。”
梦贤惊讶开口，“询询你确定？你在家里，我只顾着玩，都不管你的。”
梦贤为了自保，甚至开始抹黑自己，“老师这份职业吧，需要足够的耐心去教导学生，要足够勤劳……不然怎么当园丁，去浇灌祖国的小花朵呀。”
谭询反问，怀里还捧着那些书，“那又怎么样？你当不了你嘴巴里说的那个老师，但是你可以当一个充分尊重学生意愿的老师呀。”
梦贤顿时语塞。
一个小屁孩而已，讲出来的大道理却是一套一套的，最可怕的是，那些道理从他嘴巴里说出来还挺像回事的，但是转念一想，谭询喜欢看书，基本什么样的书他都看，这些东西很可能来源于不知道的哪本书上。
梦贤看着谭询，他很可爱，眼睛灵活有神，是每个年纪大，家里有孩子的老人路过，都会夸上一句“俊”的程度。
谭询和她所接触到的所有孩子都不一样，别的小孩在这个年纪，只知道和父母撒娇，为了讨要一个玩具不成，而躺在地上撒泼打滚。
谭询就算是撒泼打滚，也是为了买书。
不，梦贤发现，她可以想象任何一个孩子哭闹，但唯独不能想象谭询趴在地上，衣服被灰尘染地乱七八糟，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喊着的模样。
梦贤的嘴巴一开一合，犹豫很久才说，“询询，你要是能像个小孩子一样就好了。”
但转念一想，谭询会脏着脸蛋和衣服，把家里搞地一团乱的时候，像所有孩子一样，不明所以在公共场合发出刺耳的叫声的时候，她又觉得麻烦，于是梦贤收回了自己的话，“算了，就这样吧，都习惯了。”
习惯真的好可怕。
还记得她第一次看到谭询展示出不属于孩子那一面的时候，梦贤甚至会感到害怕，好巧不巧，当天晚上她刷手机的时候，大数据朝她推送了不少玄学故事。
梦贤被吓得一晚上没睡好觉，总以为是有人替代了她原本孩子的灵魂，鸠占鹊巢来到这里，她不信神佛，她相信唯物主义，但一看到那些文字，心跳便诡异地加快。
梦贤开始求神拜佛，她甚至还去深山老林里找了神婆帮忙，神婆一通演算，说他们的缘分是上天主定的。
既然是上天安排好了的，那谭询就应该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从身体到灵魂。
这都过去很长时间了，但梦贤还是偶尔会想到这些令人发笑的小故事。
咸鱼躺在沙发上的梦贤拆开一包薯片，是她最喜欢的番茄味道，她把薯片咬的嘎吱作响。
今天梦贤不准备做饭，只打算用零食填饱肚子，虽然从小到大灌输给她的教育就是一定要好好吃饭，这样才能拥有一个好身体。
但是做饭真的好累。
梦贤快乐到每一根头发丝都舒展开来，谭询的伙食由幼儿园负责，谭浩，也就是孩子他爹还在睡觉，一时半会估计醒不过来。
想到这里，梦贤有些担心谭询在幼儿园里的生活。
那张表格看似填地很完美，但假的毕竟是假的，万一有孩子家长真的在那家公司工作，双方一对口供，露馅了怎么办？
*
谭询背着小书包，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幼儿园现在分为三个阵营，其中一个是以沈畅为首的，他们聚在一起，听沈畅卖力地吹牛，声音大地几乎快要传遍整个教室，“你知道吗？我妈妈可厉害了，昨天填表格的时候，我妈妈说她快要升职加薪了，她现在每几月能挣好几万。”
对孩子来讲，十块钱已经很多了，可以买很多漂亮的贴纸，可以买校门口一块钱两包的零食……一万块，他们掰着手指头数零都需要数很久。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向他投来羡慕的眼神。
沈畅抬头挺胸，一脸得意。
就连处于三无中立，一心只有玩乐状态的孩子都向沈畅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但这一切都跟谭询毫无关系。
他端正地坐着，在计算他新买的练习题，谭询没有带笔，于是他只能用眼神看，在心里算。
沈畅很精准地找到了藏在角落里的谭询，他拨开人群走出去，“对了，你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
他是故意的，沈畅心里憋了一肚子气，因为谭询，他现在每天要做一本的练习本，沈畅在爸爸妈妈闲聊的时候听到了谭询父母的坏话，他借此来打压谭询。
时间调回到昨天。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走了，他们像小鸟一样飞扑到爸爸妈妈的怀里，他们敢于抱怨父母的不称职，要求他们下次早点来，他们的父母也都笑着答应了。
沈畅是最后一个走的，李佳在加班，老师又打了好几个电话，才把李佳从公司里催出来。
沈畅可以看到李佳脸上的不满，她的嘴角抿汽，这是她一贯表示不耐烦时候的神色，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他最好乖一点，当个安静的布娃娃，或是干脆做一个人性摆件。
在回去的路上，沈畅很乖，李佳说什么他都说好，更是不敢对她的姗姗来迟有任何抱怨。
李佳查看沈畅的作业情况。
她在公司里管理着百来号人，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一下子就看出来，沈畅的做业不是自己写的。
沈畅一开始握笔的姿势就是错的，发力不对，因此写出来的字也是扭曲的，李佳握着教鞭站在一旁，逼着他改掉了错误的拿笔姿势，写个作业下来，沈畅身上往往都是青一块紫一块，哪怕是最后辛辛苦苦改掉了，但是还依稀可以看到之前的影子。
但是作业本上的字迹工整端正。
——这绝对不是沈畅能写出来的字，他也根本不可能在完成作业后，还对着答案一一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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