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真是羡慕你，一直没工作都没关系，不像我啊，天生劳碌命……”李佳又像是炫耀一般地甩了甩身上的包，“不像我，连陪孩子玩乐的功夫，都得带点文件过来处理，四五岁孩子就是喜欢到跑，没办法，我也只好跟着一起。”
——这个孩子，和谭询一般大。
李佳也有个孩子，当年，她们几乎是一前一后检查出了怀孕，几乎是同步看着对方的肚子像吹气球般一点一点鼓胀起来，看着她为了升职，熬夜工作，有一次，鲜血甚至沿着大腿留下，在瓷白的地面上凝成一小团，可是她仅仅只休息了一个星期又回来上班了。
那时候她们正在竞争一个职位。
李佳把她当成了竞争对手，在工作上加倍认真，甚至透着一股子狠劲，肚子高高隆起的时候还在工作，梦贤能把这份工作做到六分，她就能把工作做到八分，领导天天拿李佳当榜样来刺激梦贤。
梦贤物欲不算是高，两三套衣服就能穿一个季节，但她由衷感谢那笔钱把她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出来。
在某个清晨，想开了的梦贤把辞职报告甩到了领导桌面上。
就像梦贤离开公司时候，李佳以一个胜利者的眼神注视着她。
她有意炫耀自己现在的生活，“哎呀，日子真是越过越好，你走了以后，我职位又升了两级，工资也翻了好几倍，孩子也很听话，真的，年轻时候就该吃点苦，这样才能换来我现在的生活。”
梦贤当然从她的话里听出了未尽之意。
——她在炫耀自己工作家庭两手抓。
梦贤随声附和了两句，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僵硬，差点就要挂不住。
太久没有踏入过职场了。
职场上那副老油条一般的作态——永远心平气和，心里不管燃烧着怎样的火焰，但脸上还是能很自如地笑着的本事，她已经快忘得差不多。
李佳把梦贤脸上的表情归于窘迫。
她像是一只战斗胜利，把对方身上羽毛啄下来的公鸡，炫耀似的晃着她的那个包，那不仅仅是一只包，更是她的旗帜，她的战利品，“梦贤，没事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甚至可以帮你美化你的offer，帮你找个不错的工作，你之前的工作经历很加分……”
李佳高居临下，眼神不经意瞟到了梦贤的手机上，她在打游戏，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暂停键。
她的牙齿有些泛酸。
尽管李佳很不想承认，但她心里很嫉妒梦贤。
梦贤不是一个合格的员工，但她就是格外讨人喜欢，领导上司会刻意关照着她，就连扫地阿姨都很喜欢她，会刻意把她办公的那块地方用拖把拖到反光，而李佳却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在领导跟前占据一席之地。
她得拼死拼活地干，而梦贤却可以离开公司，顺顺当当的生孩子，享受生活。
李佳炫耀着自己的工作能力，炫耀着自己的孩子，用这种方式来隐藏自己的无力感，她越是无力，就越要装地气定神闲，可越是伪装，心中的空虚感就越是强烈地冲击心脏。
“妈！”一个小男孩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他衣服合身，五官藏着孩子独有的天真稚气，光从外表上来看，这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李佳向所有人介绍，“这是我的孩子，他今年也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现在已经开始学认字了。”
她像是一个名牌包一样炫耀着自己孩子，此刻，这个孩子不再是跟她血缘相连又独立生长的个体，而是一件用来彰显身份地位的奢侈品。
可……奢侈品的口子也会掉漆，露出里面黑漆漆，并不体面的真正模样。
那小孩用欣喜的声音喊到，“妈妈！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在花园里，我看到了一摊沙子！我用沙子，做出了你模样的雕像！我想带你去看！”
李佳低下头，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他衣服下摆上，干涸结痂的泥巴印，大概有成年人的巴掌大小，黏在洁白的衬衣上，显得异常碍眼。
天啊！
救命！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掉链子！
李佳已经用尽全力把自己的那副烂牌往好里打了，在孩子没说出这番话之前，她还很成功。
很成功地向以前的竞争者炫耀了她现在优渥的生活，很成功地混淆概念，偷天换日，把自己的孩子塑造成一个热爱学习的标杆。
可现在！一切都毁了。
可偏偏她还不能钻到地底下去逃避，她得面带微笑，又绝望地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这孩子……调皮了一些，但是换句话讲，一个孩子，调皮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不能说明，这是个坏孩子。”李佳在一旁解释，她的解释很拙劣，也很努力地想让这个坏掉的名牌包体面起来，“大家都有调皮捣蛋的时候，别说是小孩，就连大人有时候也想着贪玩，打游戏，看动漫……特别是游乐园，氛围摆在这里，有哪个孩子能安安分分地躲在休息室学习看书……”
李佳还未脱口而出的话，在此刻被她硬生生地咽进了喉咙里，因为过于急促，她的脸被憋得很红。
她看到了一个孩子，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手里拿着一本拼音书，一板一眼地念着，是无声地念，只能看到他红润小巧的嘴唇一开一合。
听话，有教养，不在公共场合大声尖叫吵闹……这简直就是李佳梦想中的小孩。
他穿着得体干净，皮肤干净，面色红润，一看就被照顾地很得体，他的腿并拢，上面摆放着一本小小的单词本，上面圆润可爱的字符和眼前这个男孩有着一定的共同点——精致可爱，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乖巧味道。
李佳的视线长久地停驻在谭询身上。
她从谭询五官的细微之处里，发现了一点诡异的熟悉感。
他的上半张脸和梦贤很像，尤其是那一双干净透亮的杏眼，区别只在于一大一小。
李佳迟疑着说出自己的猜测:“这是你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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