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相当秀气的孩子，唇红齿白，就像是年画上的娃娃，看着就讨人喜欢，他的衣服是干净整洁的，肉肉的手指还攥着一本书，依稀可以看到上面的拼音。
他在一个并不适合的场所看书。
他身上的衣服整洁而干净，一丝污垢都没有，他眼神专注，安静地坐在这里，喧嚣被隔绝，周身像是凭空产生出了一层透明的玻璃罩，里外便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李佳看了眼依偎着自己裤脚的孩子，他满身灰尘，灰扑扑的，像是从泥潭里滚了一圈又被人捞上来了一样，很拿不出手，李佳在看向他的时候，发现了自己被淤泥弄脏的裤脚——他身上的污泥顺带也弄脏了自己身上干净得体的套装。
李佳曾经无数次地质疑——这真的是自己的孩子吗？自己这样一个体面人，每天踩着细高跟出入高级办公室的白领，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不体面的孩子。
她甚至无数次怀疑，这个孩子是不是她亲生的。
在漫长的绝望中，李佳甚至学会了自己安慰自己，小孩子调皮一点也是很正常的，等他会说话，会走路就好了。
之后，战线被无限拉长。
从一开始的会走路会说话，到后来上会认字，再到上幼儿园……李佳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和自己幻想的乖巧听话的小孩截然不同。
“这是……”李佳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尴尬情绪攀登到了顶峰，“这是你们的小孩？”
其实她根本不必问出这样的话。
谭询的五官一看就像极了身旁坐着的那对小夫妻，不同的是，他的五官在细节之处更加精巧，谭询看上去被教养得很好，当李佳看着他的时候，他立刻抬起头，乖巧地向她问好。
小孩子的心思很单纯，也最灵敏，他不可能感受不到现场那种焦灼的，隐隐暗流涌动的氛围，就连沾染泥巴，心很大的孩子都下意识往李佳背后躲。
“阿姨好。”在这种古怪的氛围下，谭询丝毫不乱，慢慢悠悠捧着书本，低头阅读。
不像个孩子，反倒是像在职场浸泡多年的老手，一套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
“哎呀长得真好看，其实仔细一看，这孩子跟你们夫妻俩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孩子教育得挺好，你们也在家里也是这样的吗？”
“其实为了教好孩子，我还刻意学了很多，孩子念书的时候，家长最好陪着他，有问题及时纠正……”
李佳卑劣地认为，自己带着刻意贬低的语气同他们讲话，不怀好意地研究，简直像极了一条在黑暗里阴暗爬行的蠕虫，扭动着肥胖的身体，浑身散发着恶臭。
言外之意，是在谴责他们教孩子不用心。
最后，李佳为了挽尊补充道，“我家那个小孩虽然调皮捣蛋，但本质上还是很好的，该学学该玩玩，什么地方应该做什么样的事情。”
还是在谴责他们教导无方。
事情朝着一个不可控的方向演化。
梦贤虽然辞职，远离了斗心勾角的职场，但多年底蕴还在，也绝对不是吃素的，两人你来我往，一时间分不出胜负。
李佳背后的小孩趁着李佳不注意，偷偷地跑到了谭询那里，另一旁的大人唇枪舌战，虽然没有硝烟，但处处充斥着危险的气息。
大脑中的危险警报不断响起，在本能的催促下，他猫着身子，长久以来的活动让他的没一块肌肉都很灵活。
“你好，我的名字叫沈畅，你以后认我当老大吧，我会护着你的。”
沈畅拍着胸脯保证。
他几乎要比谭询大上一圈，从小营养充沛的他发育自然也比同龄人要早很多。
他们还是小孩子，但是强者为王这个概念已经深深地印刻在了他们的基因中，孩子们可以通过最野蛮，也最直白的方式，来分出高低胜负。
谁都打不过沈畅。
他相比同龄人还要更加高大的身体能够死死压住他们，他的力气更大，身形更加灵活……他在同类中可谓是无往不胜。
“快叫我老大，叫我老大，以后我罩着你！”沈畅开始不耐烦，“我打架很厉害，要是有其他老大来打你，我可以很轻松帮你打回去，认我当老大，你不会吃亏的。”
谭询当然不会把孩子气的宣战放在心上，“不要。”
口齿清晰，异常流利。
沈畅有些自卑，他的名字里带着一个“畅”字，可是他的吐字却很模糊，现在才勉强像样，但仔细听来，还不算是很流畅。
但过于简单的脑子让他无法理解这种情绪，他只知道，自己很生气。
于是他扑了上去，想要像以前那样，用体重压制住他，然后得意洋洋地宣布自己的胜利。
……好像并没有成功。
谭询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好奇问到，“你是怎么当小孩子的？”
他好像没有生气，也没有跟他打一架的欲-望，也没想着认输，更没想着逃跑……和他之前的玩伴兼小弟完全不一样。
沈畅来了一个急刹车，“你在说什么？你想跟我学怎么当小孩？”
“嗯。”谭询回答地很认真。
他回答地认真，沈畅也就认真思考，“当小孩很简单，就每天吃吃喝喝，收小弟就好了，就是要念书，很烦，乱七八糟的字，跟蚯蚓一样。”
“就这么多？你确定吗？”
沈畅点头，一脸骄傲，“我确定，我觉得你有点意思，当我小弟吧，以后有人欺负你，报我的名字，我来教训他，我可以让你做孩子里最风光的那个……当然，你跟我肯定是不能比的。”
谭询慢吞吞地拿起书本，叠好，放进脖子上挂着的口袋里，“不然你来当我小弟吧，跟了我，你就算是开国功臣，以后有什么不会的作业，我来教你。”
沈畅握紧拳头，炫耀似的摇晃，“你在开玩笑，我拳头硬，我是老大。”
谭询笑着看他，看的沈畅浑身发毛，在他们对视的一瞬间，沈畅打了个寒颤，想到了妈妈在发怒前的某种前兆，一般来讲，接下来他就该挨打了。
“有时候，不一定拳头硬就好使。”
趁着说话的功夫，谭询做好了一系列的计划，“如果只是简单收小弟的话，那太没挑战性了，要玩，就玩个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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