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被挟持的夜晚

姜瑶满头大汗地蹲在地上一个半时辰了,织布机还未修好。

此时此刻,姜源和李青都在院子里,坐着等她修好这台转不动的织布机。

想到先前夸下的海口,姜瑶不免有些抓耳挠腮。

但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看着阿爹把姜氏布庄卖给葛家,姜瑶努力镇定下来,摒弃杂念认真思索如何把锈死的织布机修好。

姜瑶回想着昨晚在草纸上画的结构图,用古代的小扳手顺着正确的方向用劲一拧,“啪嗒”一声清响,织布机的轴承转动了几分。

姜瑶赶紧取了些油脂抹在轴承上,再推动踏板,织布机终于顺利转动了起来。

她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欢快地朝爹娘招手。

“阿爹阿娘,快来看,我就说我能修好的吧。”言辞间忍不住的得意。

姜源有些意外地看着女儿,他没想到姜瑶不是说大话,她真的修好了这台老旧的织布机。

“阿爹,别把铺子卖给葛家了,你相信我,我有办法让铺子生意好起来的。”姜瑶收起脸上的得意,郑重对父亲道。

“可……”姜源思索着皱起眉头,半晌没有言语,仿佛在寻一个恰当的理由来回绝。

姜瑶不等他拒绝,斟了碗茶递到他手里:“阿爹若是心有疑虑,不妨与我打个赌。”

“赌什么?”姜源有些茫然。

“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证明给你们看。这三个月里我来负责布庄的采买、经营,如果三个月后我能扭亏为盈,就是我赢,将来布庄便一直按照我的安排继续经营。如果三个月后布庄仍是入不敷出,那我便不再阻拦阿爹卖掉铺子。”

姜源看着信心满满的女儿,也不忍直言拒绝,便敲打她:“你有想法是好事,只是你的初始资金从何而来?如今布庄账面上的银钱已经亏空,一分也无。”

姜瑶倒没想到还有这一茬,这铺子以往也赔得太厉害了吧。

但她哪是轻易放弃的主,她撒娇般抱住李青的袖子:“阿娘,你借我笔银子吧,三个月后我如数奉还。”

李青算了算这个月家中的开支已是捉襟见肘,拧着眉不肯松口。

姜瑶想起先前偷听到父母的对话,他们给她存下了一笔嫁妆钱,心念一转有了主意。

“不如把先前存下的嫁妆钱借给我吧,反正……反正我也不打算嫁人了。”

李青听见这“大逆不道”的话,气得用手指头轻戳姜瑶的额头:“说什么糊涂话呢,哪有做一辈子老姑娘的,别咒自己。”

“行吧,阿爹可以借给你三分之一的嫁妆钱。”姜源突然松了口,但他随即提出一个更过分的要求:“三个月之后,你的盈余要能还上三倍的借款,否则这个赌约就算你输。”

“一言为定!”姜瑶怕父亲反悔,连忙应下。

晚上,姜瑶去李青房里领到了这来之不易的借款——十两银子。

想到辛苦经营布庄的父母,在生活中节衣缩食,省下的银子不舍得花,留作她的嫁妆。姜瑶觉得手中这袋银子,特别地沉甸甸。

原本她的经营思路是需要花费不少银钱,才能革新布庄的织布工艺,生产出精美的藕丝布匹来吸引顾客。

但眼下,这十两银子显然不足以任她随意挥霍试错,并且三个月后她还要至少盈利三十两。

姜瑶又犯了难。她总是勇于夸下海口,再被现实泼上一盆凉水。

想到明天开始的经营,和三个月后的赌约,一姜瑶突然焦虑得有些失眠。

她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快要睡着……

寂静的夜晚突然传来窗棂转动的刺耳声响,是她卧室西侧的临街窗户被掀开的声音。

刚要入睡的姜瑶冷不丁被吵醒,以为是夜风灌进来吹开了窗户,揉了揉睡眼起身去关窗。

黑暗中一个朦胧的高大身影迅速接近姜瑶,一只手毫不客气地钳制住她的双肘,令她被压制着一时无法动弹。

姜瑶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正待要大声呼喊救命,那人却迅速反应过来,另一只手覆在她的下颌,用了巧劲叫她发不出声音。

姜瑶从没遇过这般险境,此时手心不自觉冒虚汗,眼眶条件反射地蒙上一层泪光,在窗外投进来的月色下,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尽管如此,姜瑶还是忍住眼泪,深呼吸强自镇定下来,仔细观察眼前“歹人”,心里盘算着他是求财还是……求色?

眼前的“歹人”看上去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鬓发散乱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在这夜色中看不清容貌,只瞧清楚他有一双无波无澜的眼——并没有什么凶狠的杀意。

姜瑶稍稍安下心来,她眼睫轻颤地眨了眨眼,试图与眼前人和平交流。

谢不言看着近在咫尺被他挟持的姑娘,有些诧异她竟然有胆量和他交流,明明她刚才已经吓得眼泪汪汪了。

但他也是迫于形势,才冒昧逃入女子的闺房,心有愧疚。

谢不言俯首凑近姜瑶的耳朵,低声道:“我可以松开你,但你不要喊人。等会儿有人来了掩护我。”

他的话里有种不容置疑的气势,姜瑶不自觉点头顺从。

谢不言的手掌离开姜瑶的嘴唇,掌心润润的很潮湿,像沾染了姑娘的口脂。

他的另一只手仍钳制着姜瑶的腰肢,威胁她不可妄言妄动。

姜瑶不自在地扭动身体,发现摆脱不了钳制,只得作罢。

不多时,姜家门外传来官兵喊话的声音——“尔等今晚可有见过贼人出入?”

被喊醒的姜家父母披衣起身开门,一队明火执仗的官兵进入狭小的院中,一字排开。

姜源搀扶着被吓坏的李青,唯唯诺诺地答复为首的官爷:“官爷,小的今晚家中没见过贼人出入……”

为首的官爷摸了摸胡子,眼睛滴溜溜打量着院中的二层小楼,略一抬手:“搜!”

姜瑶和谢不言正听着楼下传来的动静,听见楼下开始搜查的声音,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

此时楼梯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向此处逼近……

约莫是几息之间,房门被粗暴推开,姜瑶抱着被子靠坐在床榻,一副刚刚被吓得惊起的模样。

搜查的兵役没想到是姑娘的闺房,愣了一下,走进来正要大肆排查时,姜源及时赶到屋里。

“官爷,这是小女的闺房。孩儿胆小,还请官爷宽恕则个。”姜源一边告饶,一边从袖中掏出一点碎银塞到兵役手中。

那兵役收下碎银,便也不再为难,随意翻看了衣柜和屏风后无人便作罢。

姜源安抚道:“瑶儿莫怕,你好生歇下。”说罢,他轻轻关上姜瑶的房门,陪着笑脸将这群夜半作乱的官兵送出府上。

听到官兵离去的声音,姜瑶胸腔里砰砰狂跳的心渐渐平静,冷汗顺着脊背直往下淌。

被窝掀开,一个男子翻身起来,正是谢不言。

方才官兵进来搜查时,点燃了外间的蜡烛,姜瑶正要看清楚方才挟持自己的人是何长相。却没想到他翻身起来的瞬间,便伸手覆盖住她的双眼。

“别太好奇,看见我的人……”谢不言停顿数秒,语带威胁:“都被灭口了。”

“你少吓唬我。刚才要不是我掩护你,你已经被官兵抓走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谢不言一向冷淡的脸上浮起清浅笑意,看着眼前姑娘明明害怕得身子微微颤抖,却仍故作镇定色厉内荏的模样,他情不自禁弯了弯唇:“谢谢。”

谢不言耳力胜过常人,他听见官兵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这条街区,才放下心来准备离开。

“再会。”

耳畔传来简短的告别,重获自由的姜瑶睁开双眼,只瞥见一个翻窗离去的身影……

她抬手覆在自己的双眼上,那里还残留着他停留过的温度。

“咦,我在胡思乱想什么。他可是挟持我的贼人,我可不能斯德哥尔摩。”姜瑶揉了揉有些燥热的脸颊,吹熄蜡烛入睡。

这一夜姜瑶好不容易睡着,一直昏昏沉沉睡到午饭时才醒。

“姜掌柜起得真早啊,晌午后才开门做生意吗?”姜源端着碗揶揄她。

姜瑶没好意思地撇撇嘴,埋头吃饭不吭声。

李青打圆场:“昨晚那一闹腾,瑶儿定是没睡好,才这么晚起的,你别笑话她了。”

以往来姜氏布庄买布的顾客多半是上午居多,午后更没什么来客上门了。

姜瑶下午索性仍关了铺子,上街去买点她需要的材料。

虽然她和姜源打赌时自信满满,但其实这三个月该如何翻盘,她还没有细致的万全之策。

昨晚被那贼人一搅合,更是半点头绪也没有。

思来想去,姜瑶决定先想法子生产出藕丝织就的布匹。她有信心,这样一种精美细腻的新布料,一定能得到许多公子贵人的青睐。

顺着溧水镇的白水河一直往下游走,在河西近郊处,有一片花农种下的莲塘。

姜瑶往河西寻去,果然看到一大片荷塘,满目便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注1】

姜瑶顾不上欣赏美景,她一路去寻花农,打算买上一些荷花茎,来抽取藕丝。

荷塘中央飘来一叶扁舟,舟上有两个带着斗笠的男子。

姜瑶兴奋地挥手:“你们是这儿的花农吗,我想跟你们买点儿荷叶梗。”

小船上的男子正是谢不言带着随从阿肆,他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被当作这里的花农了。

谢不言认出岸上的女子,便是昨晚自己挟持的那位姑娘。

阿肆正要出声否认,谢不言抬手制止阿肆,口中答道:“姑娘喜欢可以任取。只不过寻常姑娘爱美,摘的都是荷花,你为何偏偏要这荷叶梗?”

“我有办法,把它织成布。穿在身上冬暖夏凉,清凉无汗。”姜瑶决定宣传藕织,此时也不藏着掖着。

阿肆没忍住笑出声:“三爷,这荷叶梗居然能织布?真是闻所未闻。”谢不言瞪了阿肆一眼,他才恢复了正形。

姜瑶听出对面的嘲笑之意,有些气不过:“你没见过的事情多呢,成天坐在井里以为自己看见的才是天!你们敢不敢跟我打赌,赌我能用藕丝织出一匹布。”

谢不言来了兴致:“好,赌什么?”

“十两银子。”

【注1:出自杨万里《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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