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铭倏然望向言碧行，言碧行已经站住了脚步，微微侧过的脸紧绷着，唇线抿得几乎看不到颜色。
“如果连霍峥都不可控，怎么让军部和民众相信那些哨兵是可控的？军部早就想不满疗养院的开支，连年削减拨款，比任何人都盼着有个由头取缔疗养院。”
窦奇文声如泣血，深深勾下腰：“那些哨兵曾经也都是军校的学生，言老师，求您救救他们——”
静音室内只有维生仪器的滴滴声，言碧行松开唇线，转身一步步走回冷冻舱前。她微眯起的眼眶中黑眼珠缓缓滑动，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了一遍冷冻舱内的霍峥。
“清场这片区域内的所有哨兵，把言简带来，让他配合抽血提取向导素。”言碧行语速飞快，语气不容置喙，“如果他不配合，告诉他是我的命令。”
陆之铭出言道：“碧行，言简还是个二年级的学生，他恐怕连疏导都没有学过。”
“霍峥参与过多项涉密任务，他的大脑本身就是最高保密级别的情报站。”言碧行说话的音量不大，却掷地有声，“强行介入只能由没有和哨兵结合过的向导来做，我可以管好我的儿子闭紧嘴巴，窦奇文，你也能保证你的下属或者学生守口如瓶么？”
窦奇文沉默了半晌，抬起头，表情已经是冷静至极的笃信：“是，我这就去办。”
合金门缓缓关闭，陆之铭走到言碧行身边，低声问：“碧行，言简之前就有大脑受损的情况，最近一个月还经历了两次脑震荡，再怎么说霍峥也是曾经的首席哨兵，精神力阈值可不比高级向导低，万一出了意外——”
“那我会在第一时间击毙霍峥。”言碧行平静地回答。
陆之铭愕然，良久才无奈道：“即便杀了他，也很有可能对言简的大脑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你一向唯恐言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突然这么激进？”
“因为我也想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二十年前发生的事。”言碧行转头揪下陆之铭衣领，让对方和自己平视。
“小书去世第二年，‘太一’成功上市，全世界都被录入‘太一’的监控之下，这其中带来多少利润，又有多少人的暗地助推？当年是你用盼易的前途说服我不去追查，现在盼易也不在了，却出现了一个和小书从容貌到精神体都一样的实验体，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有往那上头联想过。”
极速飞行着的小型飞艇内，站在窗口前的言简俯视着那片越来越近的白房子。
尽管在图书馆的窗口看过无数遍，但这还是言简第一次看清静音区的全貌。静音区专供哨兵使用，为了最大限度的减少感官刺激，建筑全部为低矮的平房，白色小房子紧密有序，如蜂巢般错落。
飞艇很快降落在停机坪上，言简跟随沈观下了飞艇，被一队士兵护送到中心区域的指挥中心。刚踏进中心大厅的，前后的玻璃门封闭起来，头顶和脚下同时喷出无味的消毒气雾，消毒完毕后才对几人放行。
静音区指挥中心内部装潢全部以柔感的白色为主调，音响播送着温和的白噪音音频，这里的一切都以安抚哨兵躁动的感官为目的打造。
几个身穿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早已恭立在入口外，来到路上言简就被告知了言碧行下令需要他配合抽血，双方并未多费口舌，但沈观坚持陪同，工作人员见她态度强硬，只得将两人一起带去了检查室。
抽完血，提取信息素的过程只花了不到十分钟，工作人员便带着言简前往中心唯一的电梯口，但沈观这次不再允许陪同。
为了防止电梯升降的失重感刺激到特殊情况下的哨兵，外部静音室完全是平房设计，言简清楚：这只能说明霍峥现在的情况极为严重——这种程度的刺激并非无害，而是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从一楼抵达负一层只用了几秒钟，但下至负二层却用了足有两分钟，足见地下二层保密防护工作多么严密。
电梯门打开，言简刚踏出去就看见走廊里挤满了人，除了校长在内几位高层领导，还有陆之铭。
见到言简，陆之铭快步上前，拉住他左看右看，发现他双手手腕被掐出来的淤青，脸色陡然一沉。
“我没事，”言简连忙解释，“当时他只是想控制住我，没有做别的。”
陆之铭没有给其他人问话的机会，将言简径直推到一扇合金门前：“进去吧，碧行在里面，她会告诉你该做什么。”
窦奇文录入手动密码和生物密匙，合金门应声滑开，言简接过盛放着信息素的托盘走进去，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将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隔绝在外。
两人还没说上话，言碧行就开始作势翻检言简，言简往后一躲，无奈道：“我真的没事，陆教授已经检查过一遍了。”
言碧行这才作罢，拿起言简托盘上的信息素针筒走向冷冻舱：“过来帮忙吧。”
事情发生至今数个小时，这是言简第一次再见霍峥。尽管沈观已经简单告诉过他眼下的霍峥的情况，但看到对方的瞬间，他还是吃了一惊。
霍峥平躺在玻璃舱盖下，被牢牢锁住的四肢连接着各种维生仪器，脸色灰白，双颊深深凹陷，由于冷冻舱内持续的低温，他的睫毛和胡茬上都凝结着一层细霜。
“言教授，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俯身将信息素推入输液管的言碧行幽幽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言简一怔，只听言碧行接着说：“你放心，我不是在责怪你，只是他们说你坚持要在见到我们之后，才肯透露当时发生了什么。”
“他......”言简顿了顿，“他看到了我的脸，我对他进行了大概两三秒的精神勘察。”
言碧行并不意外以他的能力可以做到精神勘察，接着问：“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言玉书去世的景象。”言简斟酌着用词，“我想.....当时霍峥应该也看到了，也许是这段记忆的回溯刺激到了他。”
言碧行目光闪了闪，拔出针尖直起身：“叫你来，是因为未结合状态的向导强行精神介入的成功率更高，虽然我个人非常不愿意由你执行这个任务，但霍峥的记忆涉及诸多机密，军校里尚未结合的向导基本都是学生，也大多还没有那个本事，所以只有你是唯一可用的人选。”
“我明白。”言简点点头。
“过来。”言碧行抬手抚住他的后脑勺，言简只感觉后脑勺热热，一串记忆顷刻涌入脑海。
“这是方法，你不需要对他进行疏导，只需要找到他的意识，告诉他现在我就在这里，如果他不想让我毁掉某些东西，就立刻老老实实清醒过来。”
言简表情有些复杂，半晌才回答：“好的。”
准备就绪，言简坐上疏导椅，将头盔造型的精神放大器戴好，言碧行调试完毕精神放大器的参数，俯身按住他的肩膀。
“注意分寸，尽量不要破坏他的大脑。”言碧行瞥了一眼沉睡的霍峥，面无表情道：“如果他变成一个只会流口水的傻子，跟彻底迷失也没什么区别。”
“是。”
言碧行抬起光脑，打开录像环扫，一边扫描一边提高声音道：“根据《紧急救援协议》修正案第17条，非结合向导精神介入需受到至少两名高级向导的监查，但目前情况紧急，符合简化流程的标准，本次介入行动由本人言碧行担任监查员，介入人言简，被介入人霍峥，记录完毕，介入行动现正式开始。”
话音落下，言简缓缓闭上眼睛。
言碧行告诉他的方法显然不是被应用在那种充满礼貌与温和的公共疏导场合中的，更像是某种刑讯手段。
首先他得尽可能地扫描霍峥的大脑，寻找到那个防御最薄弱的点。然后，他需要强行撕开那地方，让自己的精神力像一颗子弹那么精准快速的打进防御缺口，深深扎根在对方的大脑上，哪怕对方做出任何反抗都不动摇。
也许是因为霍峥已经被注入他的信息素，介入的过程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困难，但寻找缺口的过程还是让他费了一番力气——如果百科上记载的没错，霍峥大概依然是世界上最强悍的哨兵之一，无论纯□□机能还是精神力阈值。
成功进入的瞬间，言简感觉自己像是一颗从高空坠落的流星，四周的空气正在汹涌灼烧着他，直到他重重坠进一团松软的冰冷中。
言简在雪堆中艰难转过身，扒开掩盖在自己头顶的冰雪爬出来，天空中漂着鹅毛大雪，落在他正大口喘息着的嘴唇上。
他爬起身来，一边拍着身上的雪粒，一边环视着四周眼熟的建筑物。
霍峥的精神图景，竟然就是帝都军校。
百科上霍峥的履历记载过，他是第一代战争孤儿，由北部战区军属所抚养长大，十五岁时因能力卓越被特批收入帝都军校，毕业后约有十年他都不知所踪，直到作为陆之铭的次席进入公众视野，由于配偶言玉书一直在军校从事研究工作，他几乎也都待在军校里。
可以说，霍峥超过四十年的服役生涯里，有三十多年都生活在这座军校内。
绝大多数人的精神图景都是他们潜意识里最熟悉、最安全的地方，这么看来，霍峥的精神图景是军校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军校这么大，霍峥会躲在哪里呢？
言简扫视过眼前白雪皑皑的建筑楼顶，忽然目光回过半圈，锁定在某个方向。
那是一栋五六层高的小楼。在军校中多为高耸入云的大楼，要么便是静音室那样的平房，这种高度的建筑代表着一些早年建成久的功能区，因为一直有人使用而没有空挡修缮，还保持着多年前的风貌。
如果他没背错全息地图，那里应该是教职工宿舍。
对霍峥来说，最安全熟悉的地方是军校。那么在军校内部，符合这个标准的应该也只有他居住最久的地方了。
言简从齐腰深的厚雪中拔出腿，顶着风雪，艰难地朝着那个方向迈动步伐。
选择那个地方不止是因为逻辑推理，还因为他能隐约感觉到那里似乎有什么，让他心中不安得厉害。
感谢：36061014的营养液～
不会坑不会坑不会坑，开了的、预收的就会一定写完（所以我预收开的hin少，怕自己写不完只会预收绝对会写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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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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