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我就醒了，这一夜我睡得很不好。虽然列车平稳行驶，中途没有停过，豪华包厢提供的床也很舒适，隔音那更是没得说，但我实在是心烦意乱。
列车将会在今日午后到达蓝城。我在游戏室找到几个杠铃，完成了今天的锻炼计划。
昨日主脑给我打完通讯后就再无音讯，我在聊天窗口给主脑发送的消息全是发送失败。
网络没有主脑出现问题的新闻，所以，大概率是主脑单方面屏蔽了我。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就这样等到了蓝城找到住处再说？”抱着试一试的心思，我向沙问道。
沙依然没有什么动静。
好吧，这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旧型号机器人，肯定是严格按照预先设定的指令行动，不可能搭载任何可以交互的人工智能。感觉还没我的个人终端好用。
我打开个人终端，开始联网检索蓝城的信息。下城区最高级的套房……为什么要订在下城区？
出现在搜索结果区域的，是铺天盖地的水晶宫殿宣传信息。
水晶宫殿是蓝城举世闻名的景点。
蓝城的名字，来源于其巨大的蓝色水晶产量。早在蒸汽时代，该地区还未被并入联盟时，就是世界有名的水晶交易市场。随着工业的发展，拥有大量水晶矿的蓝城现在被称为水晶第一城，市面上几乎所有的天然蓝色水晶和人造水晶都来源于蓝城。
下城区，曾是奴隶挖矿工的住所。后来，又变成了水晶制作工人的廉租区。现在，工业自动化取代了普通工人的工作，下城区的人们都失业了。吸入水晶矿粉尘，会患上矽肺病，下城区的居民一直穷苦多病。
上城区的人们得益于科技的发展和此地丰富的水晶产量，生活水平越来越好，但下城区却仿佛被时间抛弃，就如同矽肺病病人的肺一样，日渐恶化。矽肺病没有治愈的方法，只能缓解症状，到了晚期，唯有移肺，已经坏掉的肺再也没有用了。下城区就像居住在其间的人们一样，根本换不起“肺”，只能渐渐走向灭亡。
水晶虽然是透明，但透过仙境般的的水晶宫殿，却看不到半分下城区的压抑和痛苦。
在网上也看不到，搜了跟没搜一样。即使在搜索栏的关键词前加上【必须包含】的限制，我也只能找到一些文献里对下城区的只言片语的描述。原来联盟也有见不得光的东西。
我又输入关键词【东南边境】，也还是一无所获，我的心慢慢下坠。
只能在暗网里找找了，我轻车熟路打开专门用来连接暗网的虚拟机，
和下城区相关的搜索结果只有寥寥几页，都是些水晶造假、伪造鉴定证书的广告，其中夹杂着一两条高价求购健康肺的帖子。
和东南边境相关的搜索结果可就多了。
【手把手教你走线进入联盟拿身份卡】
【超低手续费的联盟货币兑换，就在xx网站，接受xx、xx等加密货币付款】
……
得，全都是黑灰色产业，看来是搜不到什么有用信息了。
我关掉终端，不再做徒劳无功的努力。
中午，列车已进入蓝城地界，远处有不少露天矿场，蓝水晶折射的蓝色光芒照在随票附送的豪华午餐上，让人毫无食欲。
外面阳光正好，零零散散的居民楼上，装饰性的蓝色水晶展现了蓝城奢华的一面，可马上我就要切实体验另一面了。
“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蓝城站，请旅客收拾好个人物品准备下车。”
我背好鼓囊囊的背包——背包里装满了昨天顺的小零食和刚刚从包厢里薅的免费洗漱用品，仔细检查了沙的电量，坐在会议室等待列车到站。
不愧是豪华列车，我几乎没有感觉到它的停止。出了列车，我跟随工作人员从VIP通道离开。柔软的金色地毯、全由蓝水晶打造的扶梯扶手和灯壳、大块蓝水晶桌面……就像是一场梦。
离开快轨站，没有屋顶的阻挡，阳光从天空钉下，伴随着四面八方的蓝光，刺的我头晕目眩。
地面上画着通往水晶宫殿的导航箭头，汹涌的人流顺着箭头离开。远方，纵有层层叠叠的建筑物遮挡，水晶宫殿那蓝色的透明屋顶却还是倔强的漏了出来。我最后又看了这五彩斑斓的闪耀水晶世界一眼，转身向阴影走去。
要去下城区，需要先乘慢轨到到城市边界，然后步行进入，因为下城区没有任何现代化的公共交通工具。
为了不引入注目，我得先换一套低调的衣物。还要防止下城区水晶加工小作坊带来的粉尘威胁，因此，优质的防尘口罩也是必不可少。
快速购齐装备后，我和沙各自背了个大背包，坐上了去下城区边界的慢轨。随着列车不断接近目的地，周围的乘客也越来越少，等我到达终点站时，车厢内已只剩我一人。
最高级的套房……在网上没有检索到任何信息，真让人难以想象这是科技发达的1012年。联盟，你也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光鲜亮丽嘛。
我抬脚向下城区唯一的高楼走去。
下城区到处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我又拉了拉兜帽，低头注意躲避脚下的脏污，快步向前。
这里果然就是下城区最好的招待所，我没有找错位置。大楼外墙已有墙皮剥落，正门的水泥地面有几条裂缝，虽是破旧，但也比我一路走来看到的其它房子要好得多。门口的地毯已经干枯掉色，走上去，是和vip通道的地毯截然不同的、干巴巴的踩感。
我走进门，这才发现大厅空无一人。
我清了清嗓子：“有人吗？”
声音透过口罩沉闷地向四周扩散，有一位神情疲惫的工作人员忽然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钻出，迷茫地看着我。
“我要订一个房间，要最好的，就住……一个月。”
工作人员走到前台，开始操作。虽然是最高级，但价格其实并不贵，住一个月的花费，还不到我昨晚在星空餐厅吃饭的十分之一。
“卫生我自己处理，我希望不要有人来打扰我。”
听到我的话，工作人员竟不觉有异，一眨眼又不见了。
我拿着房卡离开前台，对着房卡上的房号在电梯里输入楼层号——6楼。电梯虽然破旧，倒也没什么脏污。就是不知道配重出了什么问题，导致电梯地面随着我和沙进出的脚步浮沉摇晃。
房间还算干净，被子有一股似有似无的霉味儿。我本准备支使沙拿到阳台晒一晒，但一想要低调，便只让沙放在了窗边。沙张开手臂，白色被子挂在沙身上，像鬼一样。
窗外低矮的老旧建筑里，穷苦的人们正在生活，晾在窗外的衣服破破烂烂。不时有切割打磨水晶的声音传来，尖锐刺耳。
接下来，该等待主脑的消息了。我尽力不去想这行程中的种种漏洞——实名制的快轨、慢轨和随处可见的监控，即使主脑帮我掩盖这些踪迹，一路上的人流总归不可能没人对我有印象，毕竟，这年度随身携带机器人助手的还算少数。
说实话，搞不好我已经被一些自媒体博主拍成了短视频，标题我都想好了：【旧型号机器人为何能在街上行走，联盟AI又有新进展！】。
个人终端突然震动，主脑终于联系了我。
“明日凌晨3点，蓝城下城区会停电，届时你从窗户离开，向东进入森林。”
什么？还要去森林，也不早说，一会还得出去搞点野外生存工具。主脑的突然通知让我有些烦躁，但很快，我就抱怨不出来了。
“出发前断开个人终端的任何信号，迷路时连上沙，沙为你提供导航。此后一直到回来之前都不要将你的终端连上网络。越过东南边境后，你就和沙在那里的小部落里先待一个月。记得提前换一些当地货币，那里无法使用终端的集成支付。”
“你离开的理由是有关于技术迭代导致蓝城下城区衰落的社会调查项目，记得写一篇调查报告。”
“审查者正在调查我的数据库，我们通话完毕后，我会把所有的相关信息都抹去。你记得也删掉相关对话，之后你可以继续使用我的基础聊天功能，但请不要再提及任何有关自我意识的话题。”
“即使一切顺利，审查者没有发现异常，我有关于你及这次行动的数据也不会存在。我的数据库里，只会记得你在做社会调查项目。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审查者对我来好几次全面扫描检查了，因此不论情况如何，你都要在一个月后回到学校并提交社会调查项目报告。最好的情况是，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祝你好运。”
也祝你好运，我在心底默默地说。
这最后的告别让我有些不舍，即使主脑还会再有自我意识，也不会记得这一切。从昨天突然离开学校到现在不到一天，我却恍如隔世。
我向姐姐和妈妈报了平安，并告诉她们可能未来一个月我将处于失联状态。我小的时候就经常到处玩，一连消失几个月也是常有的事，但完全失联还是第一次。
我的姐姐有情感缺失，而妈妈对我总是十分放心——她的脑子里只有科研论文。我似乎已经能想象到当她们接收到我的消息后面无表情的“哦”了。
所以，当我看到她们发来的“开心玩吧”之类的敷衍字样的时候，没有丝毫意外。
该做准备了。我打开地图，估算了从这里到边境的距离，我大概要在森林里待2个晚上。
因此我需要带的有：火种，多功能刀具，足够的食物和水，一件趁手的武器。
东南边境的部落，网络上的相关信息依然少得可怜，只知道那里是农耕社会，货币是沙贝。
要在科技不发达的未知部落待一个月，所以还需要准备一次生理期的卫生用品。还要下载一些蓝城下城区的相关资料，毕竟，我是披着社会调查的皮去东南边境躲一躲。
我再次控制住大脑对“换沙贝不会留下消费记录吗？”、“在旅馆消失一个月不会被工作人员注意到吗？”这样显而易见的矛盾问题的好奇与深究**，忽视去边境外面躲一躲方案的不靠谱，趁着天还没黑带着沙出去采购。
明天3点就要离开，今晚还得早点睡，留给我的时间并不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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