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寓里洗澡换了衣服，两人搭出租车来到游乐场，大概是都放假了的缘故，这里挤满了人，一眼看去乌泱泱的全是人头。现在差不多八点，很多玩的地方还没有开放，祝容四周望了望，忽而低声叮嘱颜最在原地站着别乱跑，随后走到一旁卖气球的小摊面前。
卖气球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她见有人来买气球，脸上的褶子笑得越来越深。
“小伙子，来给女朋友买气球吧，女孩子都喜欢这样的，”她说着，指了指上方粉毛兔子，“要这个么？”
祝容心说才不是女朋友。说起来他也不太了解颜最喜欢什么样儿的，挑挑拣拣，最后买了只青蛙。这只青蛙长得奇丑，嘴巴鼓得跟要爆炸了似的，绿油油的脑袋上有几颗黑色斑点。
虽然丑，但还算可爱。
祝容攥着牵引绳来到颜最面前，拉过他的手在他左手食指上打了个结。颜最低头瞧着，忽而晃了晃，小声说道:“你买它干什么？长得这么丑。”
祝容眉毛轻挑，作势要去解开，“不喜欢？要不然退了？”
“……”颜最不着痕迹缩回手，他整了整卫衣毛子，黑白分明的眼眸略有些心虚地看向别处，“买都买了快点走吧，这么麻烦。”
祝容唇扯了扯，不去戳穿他的口是心非。
说起来，自己也有很多年没来过这种地方了，最后一次还是在高中，当时一整个班都来了游乐场。祝容看着眼前高大的设施，心想这真跟现实世界没啥差别，那自己原来的世界也会是一本书或者别人笔下的产物吗，自己的人生也是被按部就班操控着的吗，他心里越想越乱，压根儿没发现走到了哪儿。
“祝容。”颜最忽然轻扯他的袖子，“你要不要玩这个？”
“嗯？”祝容抬眼，眼前跳楼机高耸入云，塔身是四方形钢架结构，红白色油漆一格一格相互交错，停留在底部的座椅此时空无一人，周围有很多人跟他们一样，在这里停留，驻足观望，默了半晌，又摇头离开。
“……”
很好，这人一下子就戳中了他的痛点。
记忆里巨大的眩晕感和恐惧如滔滔不绝的泉水涌进脑海，耳边一声声重复回荡着哭嚎尖叫声。祝容喉结滚了滚，脸色镇定地问:“……你喜欢玩这个？”
“嗯，”颜最抬头仰望着，黑漆漆的瞳孔被太阳照耀着，像是落进两颗星星，“我想玩。”
好吧。
祝容猛灌了口水，决定放纵这么一次。两人找人帮忙看管气球，随后买了票坐在座椅上静静等待着。祝容反复检查颜最身上的腰带，确认安全带扣好没什么问题后，才彻底放下心，这时候来玩跳楼机的人特别多，一眨眼的功夫座位就已经满了，祝容能够感觉到机器正在缓缓上升，他刚想开口提醒:“等会儿害怕了就抓——”
话音未落，机器猛的上升，直接冲到了最顶端！祝容背后瞬间冒出冷汗，头脑中的眩晕还没缓过来，就又感觉到机器在猛烈地下降。他不敢睁眼，耳畔是疯狂咆哮的风声和那些人在极度恐惧下发出的狂吼，过了很长时间，祝容注意到颜最那个方向没有丝毫动静。
遭了吧，这个人该不会吓傻了……
祝容摸索着抓住颜最的手，紧闭的双眼眯开一条缝，“别怕，等会儿就……”
始终睁着双眼目视前方的颜最缓缓偏过头，他唇角的笑容还没有收起，眼中尽是兴奋和一些琢磨不透的情绪。他看着祝容，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怎么了？你闭着眼干什么？”
祝容:“……”
小丑真是我自己。
他面无表情扭正了脑袋，像是攀比似的，也睁开眼，“没事。”
在这场刺激的游戏里，有人兴奋有人崩溃，祝容已经记不得自己究竟是怎么熬过剩下的时间的了，机器一停，他只有逃离这一个念头。高强度的刺激下，他眼前阵阵发黑，路都走不稳，摇摇晃晃最后不知怎么走的倒在了颜最身上。
“你怎么了？”颜最看着他半死不活的样子，终于明白，“你是不是不能坐这个？”
祝容很想非常想点头，说是。但两人头一次出来玩，颜最现在还这么兴奋，他不太扫兴。摇了摇头，在颜最的肩膀上趴了会儿，“可能昨天没睡好，头有些晕。”
颜最不知想到什么，抿着唇闭上嘴巴。
两个人坐在花坛边上休息了会儿，祝容喝了点水，逐渐缓过劲来。脚边滚落一枚跳跳球，哒哒哒脚步声在附近响起，祝容捡起来，看向戴着鹅黄色帽子的小女孩，“你的吗？”
小女孩怯生生点了点头，脚步踌躇，不敢过来。
奇怪，我长得很可怕？
祝容眉毛别了别，把跳跳球往地上一扔，黄色小球稳稳当当弹进小女孩的手里，“还给你。”
“……谢谢。”她小声道，抱着球飞快跑了。
颜最托着脸盯着他，忽然问，“你很喜欢小孩子？”
“当然喜……”祝容张口便想回答，他在上班的时候经常跟医院里的小孩子混在一起，尤其是那种很小的小孩，他一次能抱仨。但颜最并不知道这些，如果自己说了这话，他估计会以为自己是神经病。
祝容顿了顿，无知觉地转动了手指上的戒指，“挺喜欢的，很可爱。”
颜最哦了声，“那你怎么不自己生一个？”
“哈哈，”祝容被他的话逗笑了，他笑的不着调，揶揄看着颜最，“谁来给我生？你吗？”
颜最:“……”
气氛猛的有些尴尬，祝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嘴角的笑逐渐凝固，他头偏向一边，站直身体，“哈啊……接下来去玩哪个？那个旋转木马人挺少的，要不要去玩那个？”
颜最默默瞥了眼不远处，梦幻旋转木马上坐着的全是天真烂漫的小孩子。
“……”他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要不然还是回去吧？你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好。”
“还没玩够回什么回，”祝容拎起地上的水平，瞄准对面的垃圾箱抛了出去，哐当一声，装逼失败。
祝容手指一僵，灰溜溜跑到垃圾箱旁边把塑料瓶捡起放进去，回过头时刚好看到颜最没来得及收回的嘲笑。一股热气直冲脑门儿，祝容一边心想下次再也不装逼了，一边拉着颜最手腕往另一边走去，“咳……你看看想玩什么，再玩一会儿去吃午饭。”
“我都可以，”颜最看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海盗船上，“要不然就这个吧。”
—
两个人玩了整整一天，什么刺激来什么，玩的祝容差点忘记了自己是个26岁的医生。
橘红的夕阳将两人影子拉得很长，微风轻拂过，树上乱成一片的蝉鸣和鸟叫声此时显得不是那么聒噪。
祝容手里拿着气球，头上戴着颜最亲手挑的深蓝色尖顶彩帽，怀里各种玩偶零食塞了一大堆。破碎的橘光下，他看着颜最脚步一点一点变得轻快。
颜最在他面前很少有情绪波动，除却昨天，平常都是面无表情或者冷冰冰地看他。但今天这一遭，颜最好像在他面前彻底放飞了心性，身上常缠绕的那股浓郁的孤僻消失不见了。
他喜欢这样。
喜欢颜最笑着看他，笑着跟他说话。
“喂，过来。”颜最嘴角翘着，眼睛里闪烁着橘色的光点，脸庞被晚霞映得火红，“试试这个。”
他从众多发夹中拿出一对猫耳朵，摘下尖帽给祝容戴上。他的笑太过晃眼，晃到祝容都不知所措。
他抓了抓耳朵，抿着唇也从里面挑出一对。摊铺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此时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俩，“哎呦，这俩小伙子长得真俊呦，这俩小玩意儿送给你们啦，带走吧都带走吧。”
之后在树林阴翳下走了一段路，祝容瞧颜最没摘下来，自己也不动如山。
这算是情侣耳朵吗？
余光中能看到有人在暗暗讨论，尤其是那两个站在梧桐树下正拍照的女生，看到他们俩直接尖叫一声，激动地不停跺脚。祝容将目光摆正了，唇角却一直抑制不住地上扬。
高温逐渐散去，扑面而来的风异常凉爽，空中不再有任何霞云飘荡，蓝得通透。树梢枝头落脚的鸟有很多，觅食的休息的，都集聚在一条树干上，像提前约好似的，但这种和谐平静倏然被响彻云霄的音响声打破，声音爆出的刹那间，成百上千只鸟齐齐扑扇翅膀，从树上飞走，局部顿时密密麻麻乌黑一片。
祝容快要聋了。颜最就站在他面前，他却听不到半点儿声音，脑子里耳朵里全是节奏感爆棚的广场舞曲目，他微微俯身，耳朵凑到颜最的嘴边，音量不自觉地拔高，“你说什么？”
颜最:“要不要吃饭？”
“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颜最凑的更近了，声音也跟着提高，“我说，吃饭。”
“……子弹？你要那干什么？”
“……”颜最深深吸了口气，猛的揪住祝容的耳朵，在他耳边大喊:“吃饭！！！我说，吃、饭！！！你聋了！”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嘈杂的音响声倏地停下，路人耳朵刚得了清净，就听到颜最忍无可忍的大吼声。气氛寂静凝固，颜最尴尬得脸皮爆红，他想借着身形高大的祝容隐藏自己，却忽然瞥见祝容抿着嘴在极力憋笑，他顿了顿，上手扯祝容的脸，声音又小又凶，“你笑什么笑，都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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