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扬努力把自己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沿着来时的路走着。他急切地想见到柳梦，或者说余芷，问一问她事情的真相。
从宇文焕到任洪，甚至包括张梧亭，他看到的所有就像一根刺，在心里不停地生长着，梗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宁愿这只是一场噩梦，醒来后仍旧赏花练剑，浑浑噩噩地荒废着岁月。他不想让师父失望，却刚刚才明白，自己究竟拥有了什么，而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走出隐秘的甬道，日光从树缝中漏下来。不管秋风怎样的寒冷，午后的日头总是毒辣得很，落在身上，一半是冰冷，一半是火热。
这边外人进不来，本就清静，看花的人已大半散去，满园秋菊迎着清朗的天空，孤独地怒放着最后的繁华，高低错落，俯仰生姿。
两位姑娘仍旧没有回来。
陆扬没有向师兄弟们再多问什么，心神不宁地离开了住处。
没有寻见柳梦，却迎面遇上了付月明。
陆扬有些诧异——以往每次付月明来找师父，自己都很自觉地不去打扰，因为这两人说起话来总是没完没了，没有一两个时辰是见不着人的，才这么一会儿就出来，已是很例外的情况了。
付月明脸色很不好，不知是因为亢金龙部的事情，还是又发生了些什么，但是对他语气还是颇为柔和：“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陆扬被他问得有些茫然，道：“不知先生指的什么？”
付月明笑笑摇头，道：“能保全亢金龙部，是我怎么也不敢想的，这多亏了你。从今往后，你的身份便不同了，诸事慎重。”
陆扬明白他说的意思——这次参与九重天的事务，也就无形中向所有人宣告了他是九重天的继承人。虽然邵恩铭未曾明言，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付月明又道：“你可知道，顾遥遗书写了些什么？”
陆扬摇头。
“九重天六个堂口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付月明叹了口气，接着道，“顾遥的资格比我还老，却是因为这些个事，心灰意冷告了病，想躲开这些是是非非，却还是没能安享晚年。他那个时候大概是觉察到了什么，在信里让我提醒主上。可是我怎么开这个口？要说诸堂不和，我也是堂主之一。尤其近些年，主公把帮中大部分事务都放给我们几个去处置，一来二去更是……人心不齐，举步维艰哪……”
这一次刑堂向付月明发难，陆扬亲眼目睹，虽仅见一斑，也觉得心惊。刑堂职责一如其名，掌管五堂刑罚，要紧的是不偏不倚公道处事。可此次讯问张梧亭，却是在毫无凭据的情况下绕开主犯冯年，把矛头指向堂主本人。若不是张梧亭有几分骨气，张氏兄弟失和又众所周知，严刑逼供之下，青龙免不了一番劫难。这也是陆扬在自己一无所知而且毫无把握的时候，决定开口为他说情的原因。
付月明自顾感慨着，忽然发觉似乎有些发牢骚的嫌疑，自嘲地一笑，道：“不说这个了。以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好。这一次也算个教训，再亲近的人都未必可靠。胆小未必谨慎，胆大未必妄为，关系越近，捅刀子的时候越是方便。”
说完，付月明一步一步径自去了。
这几句话没头没脑的，陆扬自然不会认为仅仅是在说亢金龙部这么简单，尤其最后一句，更是与今天的事情没有半分关系，但他没有心思去想其中的深意。柳梦和叶柔两个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越来越有些担心起来。
想了一想，陆扬决定去找彭海。
“找人？”听完他的话，彭海完全摸不着头脑，“不过才半天的时间，女孩子家爱玩，许是哪里逛去了。”
陆扬的心事却是不好对他言明，只得道：“我有些事情要问柔儿。另外这大半晌不见人影，师父还问起过，梦儿才入门不久，不好让师父觉得她太贪玩。”
彭海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在太平镇别说是人，连只耗子都能给你翻得出来，但就为这点事，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陆扬尴尬地笑道：“彭叔要是觉得太麻烦，就算了，倒跟我做了亏心事似的。”
“得得得，这个架势，哪敢不管。”彭海随手拔出案头瓶中供着的一朵狮子头白菊，掐去两瓣，撂给他，道，“拿着这个，去街上寻一个扁担上系着稻草的小贩，想找什么人吩咐他就好。爱做什么做什么去吧，别再来缠我。这一天又救人又找人的，就你事情多，我这里忙着呢，添乱。”
陆扬哈哈一笑，接了花转身便走。
“等等。”
“怎么了？”
彭海看着他欲言又止，停了半晌，才道：“万事小心，莫逞能。”
说到“逞能”二字，陆扬莫名忽而想到了苏州的遭遇，心中一动，道：“我什么时候逞能啦？”
彭海笑了笑，道：“你这些时候还不够逞能的么？刚刚还急得跟什么似的，还不快去。”
陆扬走了。彭海在门前立了许久，叹息一声。
彭家开门纳客，连带着镇上也异常的热闹，十里八乡的小贩统统聚了过来，成了固定的市集。每年的重阳，并不繁华的小镇街头便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种吃的玩的满满摆了一条街，这是寻常见不到的场面。
看厌了菊花，在这热闹的地方转一转也很有意思。
大约是受了人群的感染，柳梦也渐渐有了笑容，不再总是一副闷闷不乐心不在焉的模样。
叶柔很是佩服自己。小姑娘家总是喜欢热闹的，总闷在宅子里怎么能高兴得起来？果然出门转转，心情便好起来，不再去想那些事情了。师妹开心了，她也就跟着开心起来。
两个人一路说着笑着，品评着旁边的各种小玩意儿，时不时拿起来把玩一番，却什么都没有买。
姑娘们都大了，小孩子的耍意儿自是没兴趣。那些女孩家常用的针头线脑胭脂水粉布料之类，又太粗粝些，不过看看新鲜，真买回去也是无用。新鲜的瓜果倒是诱人，拿着又嫌麻烦。左右不过是图个开心，看人倒多于看卖的这些东西。
叶柔正拿着一只新奇花样的荷包看着，便听柳梦叫道：“师姐，你来看这个。”
挤了过去，却见柳梦举着一团亮丽的花朵儿给她看。
拿到手里才发现，原是一只柳条编的篮子，整个不过巴掌大小，甚是周正精巧，上面插了各色小朵的菊花，远远看去便是一个小小的花球。东西不多贵重，花也是最普通的菊花，胜在有趣。
叶柔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东西，捧在手上便不舍得丢下。
柳梦道：“师姐，这个回去摆在桌上，比花瓶有趣些。”
叶柔也觉着甚好，便道：“挑几只好的带回去，彭叔虽然弄了一院子的菊花，却没有这个新奇。”
“这一只如何？颜色挺……”
叶柔抬起头来，看见柳梦捧着只花篮，周围一圈绿叶环绕中，一色都是淡紫色的花朵，清淡里透着雅致甚是好看。然后，它就滚落了下来，跳了两跳，花叶散落一地。
柳梦的笑容被惊恐凝固了，缩成一团紧紧靠着她，低声道：“师姐，你看那个人，腰间佩着刀的那个……”
叶柔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见个精瘦的汉子，穿一身短打，扛着鼓鼓囊囊的褡裢，腰间挂着柄刀，站在肉铺门口跟屠夫说着什么。
“这人怎么了？”叶柔有些奇怪，不过是个寻常人，面相也不凶恶，怎地把她吓成这个样子？
柳梦把声音又压低了些，悄悄地道：“这人是卧虎寨的头目，那一日里面便有他。”
叶柔噗嗤一笑，道：“我当是什么事，看你吓得这模样。不过这卧虎寨也太胆大了，居然敢来太平镇。”
柳梦有些害怕，小声道：“咱们出来也够久了，回去吧。”
叶柔随手丢给买花的小贩几枚铜钱，转身拍了拍她的肩，笑道：“有师姐在，不用怕。看我怎么给你出气。”
“这样……不好吧。”柳梦仍是害怕，但已经有了几分期待的神色。
“你就等着看好戏吧。”叶柔拉了她离开人群。
那人最终拎着一条猪腿，转身走了出来。
叶柔道：“咱们跟着他，到没人的地方，好好收拾一顿给你出气，怎样？”
柳梦怯怯地道：“师父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有我呢，咱们收拾卧虎寨的人，他们难不成跑来如意山庄告状？师父就算怪，也是怪咱们鲁莽，这种小贼，便是挑了他们的寨子又如何？再者，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
柳梦不再反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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