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上迤逦驶来十数辆囚车,囚犯蓬头垢面委顿车中,两旁捕快押送。路上行人纷纷侧目避让。
捕头蔡祥这趟差出得有些闹心,坐在马背上闷闷不乐。作为府衙的捕头,办案押送人犯固然是本分,可这案子稀里糊涂的,突然之间就抓了人,不许审也不许问。上峰急急命他送了人出来,便再无话吩咐,恰是一头雾水。
糊涂倒也罢了,毕竟有些案子,不是他一个捕头能知道的,可这一路上走得甚是憋屈,他觉得自己连个镖局的镖师都不如。寻常镖局只管收下货,自管送到收钱便了,中间究竟如何走,谁也管不得。但是蔡祥这一路上,却是丝毫做不得主。
人马缓缓行着,虽然所有人都急着交卸差使,却只好一慢再慢。每日里日上三竿方才启程,遇见合适的地方便要打尖,日头刚斜下去便要住店。
虽然不用赶路,走得极舒服,但也免不了有人心里犯嘀咕——再怎么舒服总是异乡,比不了在自家舒坦。多花时日,便要多花银钱,终归上头并没有那么大方,花少了倒能落几个子儿,花多了少不得自家掏腰包。更不用说道路遥远,人犯众多,但凡出点岔子都是自家的干系。眼看着秋风一日凉似一日,路边的草叶也慢慢结了霜花,那人却越发不急了。
此时此刻,那人一身便装精神抖擞,却懒懒散散地纵着马,独自在队伍最前头,于是所有人便只好在后面慢慢走着。
蔡祥实在忍不住,拍马上前几步,与那人并辔而行。
“周总管,今日还要打尖么?”
那人姓周名常,却是大有来历的人物,笑了笑,道:“前面便是洛阳城,打什么尖,大家赶路也累了,歇息两日再走如何?”
蔡祥抬头看了一眼远处,暗自苦笑——这口气哪里有半分要商量的意思。他只得传令下去,加快速度,早些进城,也好早些松一口气。
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向城门涌去,将往来的百姓挤在一旁。
迎面两人牵着一黑一红两匹骏马,避让在道旁。男子青衣佩剑,意态潇洒,少女身形娇弱,罩着轻纱帷帽,看不清面目。
周常纵马越过二人,忽然心中一动,回头看了一眼。那少女静立道旁,似有所觉,微微低了头。周常摇了摇头,摆脱了自己那些没着落的想法,进城去了。
看着车马走进街市隐没不见,沈紫玉轻轻叹息:“三哥,你要做什么我不阻拦。只是,无论你要做什么,结果都不是你想要的。”
陆扬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该进城了。”
沈紫玉不再说什么。
二人徐徐向城内走去。身旁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往来推车挑担,袖手提携,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情,穿过高大的城门,各自奔向各自的前程。
此次出来,陆扬只推叶柔尚在禁足思过,无人相伴,带她出来散心。邵恩铭虽觉奇怪,到底许了,不曾多问。沈紫玉面上虽然一直淡淡的,也不曾说什么。是以二人一路同行。
前面是一座小楼,在繁华的街市中并不起眼。“太白楼”三个字的牌匾也显得有些陈旧。虽然平日里生意不红火,但也不曾像今日这般冷落。门前挂着歇业的牌子,楼下桌椅空荡荡的,显得异常宽敞明亮。
张子虔站在楼上,负手远眺,露出满意神色来,回头问道:“可会有人起疑?”
一人答道:“东家子弟不肖,欠了赌债众所周知。若有人问起,不过是被逼无奈变卖产业,三五日之内不会有人怀疑。”
张子虔道:“我只要今夜无事,以后此地不必再用。很好。出入暗道可有人盯着?”
另一人道:“都已布置下去,一切如常。”
有人上楼来禀道:“左护法,陆公子到了。”
张子虔点点头,转身下楼相迎。看见陆扬身边的少女,却是一愣——原不知会有其他人同来,他也不认得。
陆扬道:“这是七师妹,柳梦。”
“见过左护法。”沈紫玉裣衽施礼。
张子虔也曾听说过青主新收了个女弟子,按捺下心头的疑问,还礼客套而已,又道:“此处简陋,柳姑娘可要旁边歇息?”
陆扬道:“不必。都是自己人,与我一道便可。”
“公子楼上请。”张子虔目光微闪,便不再多嘴。
楼上视野并不甚开阔,却在一个方向上一览无余。回廊下静悄悄肃立着十余人,陆扬只认得曾见过的曾林,其余都面生得很。
张子虔便与他引见楼上诸位——曾林是见过的,青龙心月狐部郭超长着一张宽阔的四方脸,憨憨地笑着。玄武斗木獬部洛明诚相貌寻常,举止恭谨,不甚言语。刑堂亦有数人在场,只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并无一个是认得的。
陆扬少不得一一应付过来。
见礼已毕,便进入了正题。
“公子请看这边。”张子虔指着楼下不远处的宽大院子,“聆香阁众人便关押在此处。官府一路提防得紧,设了圈套等着人钻。洛阳繁华之地,防卫森严,少不得懈怠些。暗线传来消息,蔡祥要在洛阳停留几日,却不知何时启程。”
陆扬点头。
“若要动手,此处倒是上佳的机会。”
陆扬不做声。
张子虔又道:“万事俱备,便在今夜如何?”
“就依左护法。”
张子虔一拱手:“遵命。”
陆扬微微松了口气,觉得之前确是有些想多了——自己初来乍到一概不知,又如何会真正主事,不过挂个名字罢了。
张子虔已在一一分派各人的任务,只听得应允之声四起,风吹帘动人影纷乱,楼上便渐渐空了。
暮色四合,城门鼓声响起,行人渐稀。
张子虔点起一盏纱灯,挂在屋檐下。风吹得灯影摇曳,细密密的小雨轻缓缓洒下来。对面的院子,也渐渐亮起灯光。
“万事俱备,请公子下令。”张子虔道。
陆扬道:“左护法自行安排即可。”
张子虔回头吩咐一声,便有人下楼传令去了。
秋雨潇潇,寂然无声,城中残余的炊烟终于袅袅地飘散了。夜色迷乱铺陈,无星无月,暗入人家。
陆扬想了一想,问道:“如今城门已闭,劫狱必惊动官兵,该当如何?”
张子虔微微笑道:“官兵赶到,最少要半个时辰。救出人来大家各自分散出城。城外何家庄院已备下快马,会合之后便可离去。等到他们追查过来,早已在百里之外了。”
不远处的院子依旧宁静,灯火散落。
突然,院外火光亮起来,星星点点汇聚,围拢过去。只听得一声喊,大门洞开,一条火龙直冲入院中。
院内并非全无防备,四下人影纷乱,不多时,火光便渐渐停滞不前。人影交错,兵刃相接之声依稀传来,乱成一团。
雨丝渐密,檐下水滴成线,寂静萧瑟。
张子虔静静地注视战局,一言不发。
沈紫玉坐在灯影里,以手支颐若有所思。
陆扬百无聊赖,望着夜色出神。
火光渐渐充斥了小半个院子,却仍旧举步维艰。不时有惨呼之声传出,几点火星在雨声中跌落,渐渐熄灭。
张子虔神色稍缓,轻轻松了口气。
眼见得胜局已定,却见留在门外的火把忽然大乱。黑漆漆夜色中,隐隐黑影涌动,喊杀声四起。后路有失,院中局势顿时翻转。
张子虔叹了口气,长身而起,道:“终究还是来了——公子,我下去看看,若半刻钟之内不能拿下,请熄了这盏灯。”
陆扬道:“熄了灯会如何?”
张子虔踌躇了一下,道:“刑堂自有后手”
“刑堂会怎样?”
张子虔苦笑道:“四周高处,趁乱已经伏下刑堂弩手,不得已,万箭齐发,硬攻。”
陆扬悚然一惊,道:“何至于此,天色昏暗,难免误伤。”
张子虔依旧苦笑:“不成即败。再有两刻,官军便能赶到,来不及了。楼上请公子主事。”他深深施了一礼,走下楼,走入这夜雨中,渐渐远去。
楼上众人大多随之而去,只留下五六人,远远侍立。一时间左右无人。
沈紫玉轻轻地道:“你终究还是躲不开的,不是么。”
陆扬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看着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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