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渐渐暗淡,但局势却也不再恶化下去。九重天众人慢慢稳住了阵脚,一面抵住伏兵,一面缓缓聚拢,但终究无力再前进一寸。雨落如注,战场上的血腥气息也似随着这雨飘散过来。
陆扬缓缓抬起手,抚着那灯。
这是一只轻纱笼就的素色灯笼,火焰静静地燃着,隔着白纱透出温润光辉,在风中悠悠地打着转儿。
沈紫玉抬头看着他:“一盏灯,多少条人命。”
陆扬道:“只是为了救人。”
沈紫玉笑了笑:“杀人而救人,救得几个,杀得几个?何况,官府衙役何辜?不过尽职看守犯人,便要送命。而你们要救的人,没有一个手上不曾染血。”
陆扬沉默不语。
沈紫玉又道:“你不灭这灯,楼下这些人,你的下属,已然撑不下去了。再迟片刻,便是插翅也难逃。”
陆扬回头道:“你想要我怎样?”
沈紫玉叹息一声:“不是我要怎样,是你想要怎样。若换做我,也不知该怎样才好。不过,我,大概不会站在这里。”
陆扬苦笑。
楼下战局更乱,兵刃交击之声随着雨滴灌进小楼来。远处,隐隐有马蹄声传来。
“公子——下令啊——”遥遥地,张子虔大叫着。
陆扬手一抖,纱灯飘飘摇摇坠下楼去,落入雨中,瞬间被暗夜淹没,不见踪影。
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变故出现,人们依旧精疲力竭地在雨中挥舞着染血的刀剑,火把渐渐都微弱黯淡,更加看不分明。
又过了半晌,嗖嗖一阵轻响,院中人群顿时大乱,所有灯火都熄灭不见,目之所及,全然一团漆黑。
黑暗中,突然长长一声哨音划破雨幕。
世界倏忽安静下来,再无声息。
一人噔噔噔奔上楼来,上前秉道:“左护法请公子移驾。”
陆扬急急问道:“下面究竟如何了?”
那人道:“公子恕罪,属下不知。”
沈紫玉道:“走吧,不管结果如何,此地不宜久留。”
众人围护,一齐出了小楼。七拐八绕,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户不起眼的宅院。
方才关上大门,外面街道人马杂沓,纷纷而过,一时锣声大作,有衙役高声喝问,满城大乱。
宅院屋舍逼狭,桌上一盏油灯,众人围坐,听着外面的动静,默然不语。
陆扬道:“张子虔何在?”
适才那人答道:“左护法还要处理善后,并不往这边来。公子身份贵重,不宜涉险。天亮之后,自会有人安排公子出城。”
沈紫玉突然道:“你是何人?”
“属下心月狐部邹四。”
陆扬听沈紫玉发问,也起了疑心:“这些都是心月狐部属下?”
“是。”
陆扬道:“我记得,心月狐部大都在前面,人手本就不足,为何单单留下你们几个?”
邹四道:“公子安全为要。左护法信不过别人。”
“如今他人不知在何处,我要如何信得过你?”
邹四单膝跪地,解下佩刀双手呈上,道:“不知公子可信得过付堂主?”
陆扬接在手里,抽出短刀,果然是付月明多年随身之物,只是换了刀鞘,外面轻易认不出来。
“起来吧。”
邹四起身,继续道:“堂主说,无论成与不成,公子不必过多插手,定要安然离开洛阳城。”
陆扬皱眉道:“事情究竟怎样了?”
“刑堂失手,斗木獬部接应不利,局势不清。”
“张子虔呢?”
“左护法下落不明。”
陆扬站起身,向外走去。
“公子不可!”邹四拦在前面,急急道:“现在官兵已然出动,正在全城搜捕,就凭我们几个人,于事无补。”
“那该如何?”
“平安出城。”
“要我独善其身,还是你们不愿冒险?”
邹四扑通跪倒:“属下们不敢不顾左护法私自出逃。堂主下了死令,若公子有半分闪失,我们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现下局势不明,请公子三思。”
众人纷纷跪倒,哀求不止。
陆扬一时无法。
沈紫玉走过来,缓缓道:“按照左护法的计划,救出人以后该怎样?”
邹四答道:“化整为零,分散出城。轻功弱些的和伤者暂避城中,等到天亮再行离去。”
沈紫玉又道:“现在呢?”
“若无意外,当按原计划行事。”
沈紫玉转身对陆扬道:“三哥,既然左护法早有安排,如今情形另有对策也说不准,现下消息不通,我们若贸然回去,只怕乱了他的布局。”
陆扬想了一想,只得重又坐下。
渐渐的,雨声停了下来,鸡鸣此起彼伏,窗纸发白。
陆扬推开房门,一阵冷风扑面而来。檐下雨水滴答不止,或青或黄的叶子铺了满地,浸在水里,凄凉不尽。
城中安静下来,邹四虽不曾说话,脸色越来越阴沉,终于忍不住令人出去打探消息。
日头从云层中闪出来,渐渐升起来,鸡鸣狗吠,邻家言语,行人脚步,纷纷传来。
终于,出去打探的人回来了,一脸的慌张,言称原先定好的联络之处空无一人,城中戒备森严,消息断绝。
邹四道:“大约是风声太紧。不必管他,我们自顾出城与他们会合。等到官兵搜到这里,便走不脱了。”
陆扬亦无异议。
众人改换衣装,三三两两扮作寻常百姓,慢慢走出去。
也不知是真疏忽还是有意为之,一路上竟出奇地顺利,出城之时也不曾有人盘问。
跟着最后一拨人出了城,邹四回头望了一眼城门,长长出了一口气。
一行人聚拢齐了,依着原定的计划向何家庄园走去。
不多时,便有人在道旁相迎,青衣小帽做仆从打扮,口称何家下人,前来迎接。
邹四问道:“左护法现在何处?”
那人道:“左护法已在庄中等候。”
“其他人呢?可都出城了?”
那人答道:“小的出来得早,并不知后来的事情。”
邹四不再说话。
沈紫玉拍马上前,道:“城中出了何事,为何联络之人都不见了?”
那人道:“应是都撤走了。官兵满城搜捕,城中大约是难存身。我们快些走吧。”
邹四突然道:“你可认得我?”
那人一愣:“小人……小人不认得,但……”
话到半截,寒光一闪,那人哼都不及一声,尸身扑倒尘埃。
邹四狞笑着收回短刀,在靴子上蹭了蹭血迹,还刀入鞘,冲着沈紫玉一拱手:“柳姑娘好眼力。”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何故。
沈紫玉道:“我见此人目光闪烁,上前来似乎有些迟疑,觉得奇怪,却不知竟是假冒。”
邹四道:“公子尚未出城,左护法怎会在何家等候,显见此人扯谎。何家定是出了事情,是不能去了。”
陆扬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正在彷徨,不知何去何从,前方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众人均是一惊,兵刃齐出。
一匹马冲了过来,尚有十余丈,马上人滚落鞍鞯,高喊道:“公子,何家遇袭,止步。”
这回来人却是大家都认得的,心月狐部年纪最小的程高。
“情况如何?”
程高垂泪道:“郭部主战死城中,左护法带着余下的人陆续撤离,却在半路被一一截杀,混乱中众人失散,玄武本该接应的人,也不知哪里去了。能出城的本不剩得几个,好容易回到何家,官府不知哪里得的消息,径直围了庄子。大家拼死闯了出去,在十里铺会合。但是……左护法至今都没有回来。”
众人闻言失色,本以为情势险恶,却不知竟是如此惨烈。
邹四道:“公子,十里铺只怕也不是久留之地,如今情势已非人力所能挽回,要紧的是分散撤离此处,保全人手。此事自有人主持,我们去了也无益,不如直接回辉州,路途虽远,一时官兵追查不到,倒能少许多麻烦。”
陆扬也知自己去了也毫无用处,便无话说。
再也耽搁不得,连程高也不须返回,跟着众人一路疾行离开洛阳地界,径回辉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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