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盼盼的脚伤两三日便无恙了。沈紫玉自己却仍旧虚弱,习武之人按说身子总要强健些,却一病大半月始终毫无起色。
初时沈紫玉尚不在意,只当是伤了元气。后来不仅余成与雁来急起来,沈紫玉自己也觉出内力有异,较寻常足不出户的闺中女子尚且要弱,连剑都拿不起来。一旦运功,便晕眩无力,四肢百骸真气乱窜,浑如那夜中毒的情形。
那位孙医官又来了几次,解毒的方子开了多少,全然无效。萧仪恼了,逐了他去,另请了太医院的医正来看。
医正年纪较轻些,据称已然是顶尖的人物,医术在众同僚之上,只是难得出太医院,寻常百姓连他的名号也不知晓,萧仪也是恭恭敬敬的相请,不敢有一丝轻慢之处。
这人过来看了一看,诊过了脉,道:“这位姑娘可是修习内功的?”
沈紫玉见过多少大夫,并不曾有人问过,听见此言忽然心中一动,答道:“正是。可是有什么不妥?”
医正又道:“姑娘中毒之后,可曾运功相抗?”
沈紫玉道:“这个自然。”
医正犹豫了下,道:“寻常内功皆能有护体之效,中毒便较常人发作得慢些。却是不知姑娘的内功有什么特异之处,竟与毒性纠缠到了一起,反引这毒在经脉之中四处游走。解药纵使解得了脏腑的毒,却解不了经脉之内的毒。所以无论服什么药,总是无效。”
沈紫玉一怔,忽然明白了,那日自己只求速死,无意中竟种下此果。
医正踌躇了半晌,又道:“若是寻常人,下官只是敷衍便了。姑娘是殿下的贵客,却不敢欺瞒。但若直言……又怕……”
沈紫玉道:“先生只管明言,我还有多少时日?”
医正不料她问得如此直接,一时愣了下,道:“姑娘言重了,尚不至于此。但人的寿数本便难讲得很,若调养得好了,说不定十年八年未必会发作。”
沈紫玉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你。”心中却知他言外之意。寻常大夫多讳言生死,遇着救不得的病人,总免不了一句,若是能熬过这个冬天便能好,如此云云,便是不治了。这位医正是官面上混日子的人,只怕言语更要婉转。自己能有多少日子大约屈指可数。
医正看了看她的神色,告辞出来。周常在外面等着他,引他去见萧仪。
萧仪听了这话,半晌无言。
周常道:“真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医正道:“下官医术不精,只能尽力维持沈姑娘的性命,解毒却是无能为力。若当初百草堂一脉尚在,大约还能一试。如今旧人已去,百草堂传人已无处寻觅……不过……近些年听闻民间有一个秦大夫,似乎与百草堂颇有渊源,或者能有医治的法子?”
萧仪道:“秦少飞?我听说过他,还……”说到此处,忽然住了口。
周常道:“这位秦大夫名头也寻常得很,未必便能救人。何况,听闻这人脾气极大,向来厌见官府中人,只怕此路不通。”
医正道:“下官还有一件事情要禀明殿下。沈姑娘的病,只怕不止是中毒这么简单。看她中毒的症候,不似外力所致,谈及生死,也不甚在意。身病已是极难的了,心病更难医,望殿下留意。”
萧仪皱眉道:“我知道了。此事望先生多费心。”
送走医正,周常道:“秦少飞坏过九重天的事,早已经被盯上了,大约此时并不敢公然露面,只怕难寻。”
萧仪道:“我也是这般想。但是不管如何,且差人寻一寻此人,总是一线希望。——苏州此事来得太过凑巧。若不是她确实性命垂危,几乎便要疑心这是一个局。返魂香的效用只是传言,便是我,试过之前也不敢说定能救得活她。”
周常道:“确有些蹊跷。殿下微服出行追查九重天,知道的人本就寥寥,竟能被九重天发觉,又恰被她所救。上次殿下吩咐,我叫人去查了,这女子真名余芷,乃是苏州余家之后,现任庄主余成之女。余家在江湖上虽有名气,自余靖死后日益没落,不知为何竟敢捋九重天的虎须。”
“原来是余家的人……”萧仪沉吟道,“府中内鬼查得如何了?”
周常摇头道:“毫无眉目。”
“如今这府中的人,除了你我一个都不信。查不出便先搁下,万事留神,说不定会有收获。”
周常点头应允。
余兴与雁来听了医正的话,默默无言。乔乔虽不明白医正说的话,也觉出气氛有异,左右看了看,道:“姐姐病得严重么?”
沈紫玉笑了笑,道:“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却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乔乔眨了眨眼睛,靠在沈紫玉肩头,道:“我只盼着姐姐早些好起来。姐姐这个样子,我看着难受得很。”
沈紫玉左右看了看,道:“哪里便死了,我好端端的在这里,你们一个个的倒要怄死人。”
听此一言,余兴拂袖而出,雁来低头垂泪不语。
沈紫玉叹了口气,无话可说。
这般闷闷的过了几日,每日早晚服药,沈紫玉吃得厌烦,索性告诉了苏盼盼不必再煎。
萧仪听说,道:“左右是些不打紧的药,她若不愿意那便算了。”果然便停了药。
苏盼盼与她处得久了,心中难过,反而极力劝她。
沈紫玉道:“太医不是说了么,寻常药物治不得我的症候。若我命不该绝,也不差这几服药。若我真个时日无多,却也不想多当几日药罐子。苏姐姐,我知你是担心我,只是整日这般麻烦,并无什么用处。”
苏盼盼拗她不过,只得作罢。
日子久了,沈紫玉已经知道,此处是苏盼盼的居所。这女子只是府中女官,并未册封,虽然不曾有名分,却是萧仪极宠幸的,是以在府中拨了这处僻静的院落与她,诸般杂事均不许来扰,俨然独立门户。
苏盼盼那次受伤以后,自知年纪渐长,筋骨已不复少年时候,便常常在屋中练功。沈紫玉觉得有趣,便在旁边观看。岁月悠长,终日无事,美人在侧,竟是生平难得的安宁。
长日漫久,沈紫玉是闲不住的人,瞧见壁上挂着的琴,忽然生了兴致。余成好琴,她看得多了,却不曾学过。
苏盼盼生在深宅之中,琴棋书画均下过苦工,便把着手教她弹。沈紫玉虽然聪明,却也不免每日里喑哑嘈杂,惹得乔乔捂耳远遁,自己也觉得好笑。苏盼盼却极有耐心,不厌其烦一遍一遍纠正她的错处。日子久了,渐渐能成曲调。
余兴和雁来见她不再沉溺旧事,无论病情如何,总是好事。虽然前途未卜,却也是无可奈何的。
这一日,沈紫玉正在弄弦,周常忽然来访,邀她一起去见萧仪。
沈紫玉见他一脸诡秘,不解其故,问了又不肯答,狐疑不定,只得同去。
萧仪今日未曾上朝,披了一件玉色暗花的半旧直裰,坐在案前写着些什么。见沈紫玉到来,笑道:“年下事多,这几日慢待了你。”
沈紫玉道:“紫玉闲人一个,蒙殿下看顾,已然十分感激了。”
萧仪丢下笔,站起身来,对周常道:“这些事情我是不通的,还是你来说。”
沈紫玉转头看周常。
周常想了一下,道:“沈姑娘,这事干系着你的病情。按大夫所言,姑娘所中的毒经脉之中随内息游走,寻常药物并不能解,但并非全无办法。前些时候忽然记起一件事情——从前翻闲书,曾看过古时曾有一种偏门的练功之法,依仗服用毒药来提升内力。”
沈紫玉道:“这我倒是隐约听过,却从未见过有人修习。当年长辈说与我听的时候,也不过当笑谈。世上若果真有此术,为何不见传承。”
周常道:“起初我也只当是传说而已,并不敢信。殿下吩咐太医院为姑娘医治,这些人毫无办法可想,倒是一个书吏上来回禀,说他幼年时随主官查阅典籍,偶然在内库中见过一本旧书,上面写着服用剧毒可提升内力。时日久远,此人记得也不太清楚,本来觉得渺茫,殿下令人去查,居然在故纸堆之中找到了这半本残卷。”
说着,周常从袖中取出一册书来,递给沈紫玉,又道:“武功一道我不懂得,这上面说得晦涩,也看不明白,请姑娘瞧瞧,是否能有些用处?”
沈紫玉惊讶不已,打开看时,崭新的白纸封面,却是抄本。
“内库典籍历来只准查阅,便是殿下也不能带出片纸,只好原样抄了来。”
“多谢费心。”沈紫玉低头翻看,只见书中不仅有文字,多是图画,历历标注着行功吐纳之法。抄者甚是用心,连字迹缺漏破损之处都一一描画,竟不是抄本,却是摹本。
周常道:“我原是想着,毒质既与内力纠缠,此中说不定能化解之法。”
沈紫玉收了书,起身道谢。
萧仪道:“内功修习不易,非我能知,只盼能有些许助益,姑娘的病早日痊可。”
从此以后,沈紫玉便日日研习此书,获益良多。
毒物与内力本相敌对,以一定方法控制,内力便能控制毒性发作,甚至直接逼出体外。不仅如此,若强行以内功与毒质相和,修炼到一定境界,竟有化毒物为内力的奇效。
只是此法过于凶险,寻常无根基者万万不肯行,修习有成又多有本门正途的练功之法,思来大约少有人肯弃了阳关大道,以自己性命来提升功力。
所以时至今日,世上此功法已然散佚,能在内库之中残存,又被周常找到,竟是天大的机缘。
沈紫玉弱质芊芊,幼年习武无非强身健体而已,沈清并不曾认真教过她什么。待得遭难,一夕奋发只为报仇,虽然修为已是不凡,但于自己全然未曾思量过。
此时为了性命修炼偏门功法,沉溺其中倒觉得十分合自己的胃口,大约沈门习武世家,天性使然。
日复一日,不仅武功得以恢复,内力竟突飞猛进,一日千里,早已不复当年。只是这功法本是残卷,只有增长内力之术,却缺了驱毒之法。
沈紫玉几经生死,早已看淡,能暂时不再发作,便心满意足。
周常并非全然不懂,功法有缺心知肚明,有时来探她的口风。沈紫玉只做不知,并不追问索求。他自己反倒没了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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