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用了些晚饭,洗沐更衣。沈紫玉觉得烦闷,遣走了伺候的人,撵了乔乔去睡。
乔乔嘴上应着,一转身便爬起来,蹑手蹑脚走到窗下,往里张望。
秋色渐浓,夜晚已经凉得很了。沈紫玉斜倚在灯下,长发垂下来,散在肩上,手里拨弄着一卷册子,微微皱眉,目光却不知看到哪里去了。
这册子书页黄黄的,前些日子常看见她在上面写写画画,一时有些字,一时又有几个小人儿,乔乔也看不明白。自打离开常州,兴许是赶路急了些,再也不见她拿出来。
看了半晌,沈紫玉自顾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一阵脚步声往这边过来。乔乔一惊,无处可躲。正在慌乱,光亮已然晃过去,灯笼在檐下熄了。来人径直进了门,并未留意窗下暗影。
乔乔踮起脚尖往屋里看,却见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婆子走进来,施了一礼,高声道:“少夫人问姑娘好。”
沈紫玉抬起头,看了看她,道:“是何妈来了。这深更半夜的,闹什么虚文——嫁了人,倒越发讲究起来了。”
何妈本有些耳背,笑了笑,仍旧大声道:“少夫人方才知道姑娘回来了,原本便要来的,只是如今身子不便,只好明日再来了。”
沈紫玉皱眉道:“她病了么?”
“回姑娘的话,少夫人有喜已经两个多月了,身子不太清爽,歇下得早些。”
沈紫玉愣了愣,道:“恭喜。”
何妈又道:“这是外头庄子上新下来的几个果子,少夫人命我拿了来,给姑娘尝尝鲜。”说着,将一个篮子放在旁边长几上。
“放着罢。”沈紫玉淡淡地道,目光已经转去了别处。
“姑娘一路辛苦,早些歇息。奴婢告退。”
沈紫玉略一点头,令她自去。
何妈佝偻着背,跨过门槛,重新点着了灯笼,颤巍巍走远了。
乔乔回过头来,忽然闻见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气,紧跟着便是焦糊气味,却是沈紫玉就着烛火,点着了那本册子,丢进案上香炉里去。袅袅青烟冒出来,充塞了一屋子,又飘散出来。
这册子看她花了好些工夫,便这么轻易焚了,乔乔觉得十分奇怪,却又不好自己走出来问她。
“进来吧。”沈紫玉突然道。
乔乔一愣,不知她与谁说话。
沈紫玉又道:“鬼丫头,外头不冷么?”
乔乔被她识破,只得低着头走进去。
“半夜不睡觉,有什么事?”
乔乔吞吞吐吐地道:“我……一个人有些怕……”
“怕?”沈紫玉看了看她,道,“怕什么?多大人了。”
乔乔认真地道:“大概是太久不曾一个人睡,这屋子又那么大,空荡荡的,有些发慌,睡不着。”
沈紫玉噗呲一笑。二人这一路走过来,起居都在一处。一时分开,她自己独自惯了,并不觉得怎样,乔乔到底还是个孩子。便道:“那你在这里睡罢。”
说着话,沈紫玉伸手去放帐子,忽然停住。乔乔尚未明白过来,只见寒光一闪,一样东西滚落在脚下。待要低头细看,沈紫玉一拉她,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师父……”乔乔不解其意,回头问沈紫玉,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通红的一条小蛇,在褥子上扭了几扭,滑下去掉在地上。待到看清,惊叫一声,扑在沈紫玉怀里。
沈紫玉拍了拍她,道:“站远些。”推开乔乔,俯身用剑尖挑起适才斩落的东西,拇指大的一枚蛇头,嘴巴尚在一张一合,呲着尖牙。
乔乔一时受了惊吓,回过魂来,也凑过来,踢了踢蛇身,道:“屋子里还有这种东西。”
“别动蛇头。”沈紫玉持剑的手向后一收,警告道。
话音未落,帐钩的穗子打旁边扫过。蛇口突然一张,死死咬住了帐钩,从剑尖上滑下来,吊在那里,晃来晃去,圆圆的两只眼睛,面目狰狞。
乔乔倒抽了一口冷气,不敢再靠近。
“蜂子的尾针,蛇的头,便死了也会伤人的。”沈紫玉一面说,一面凑近了端详。
那蛇只手指粗细,通体朱红带黑环,蛇头呲着尖尖长长的两颗牙齿,显见是条毒蛇,却为何出现在自己的床上?挑起被褥看了一遍,也无其他异状。
乔乔道:“大约这里长久不曾住人,打哪里爬进来的罢?看看别处还有没有。”
沈紫玉不语,四处扫了一眼,忽然瞥见适才何妈送来的篮子,心中微动,顺手揭开来,里面是十来个黄澄澄的梨子,别无他物,不禁悚然一惊。
所有一切都串了起来。雁来不曾回来,从看守门户,到贴身伺候,见过的所有人,杜方以下,只有幺凤是认得的。扑击信鸽的大鹰,江彩翼无端送来的果子,都提示着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在她心里余家十分亲切,虽也曾起疑,却从未往下想过。
目光又移,瞬间便明白了,那册子是在寺院之旁购得,制作颇为精致,大约纸张之中为了防蛀,加了雄黄之类的药物,无意之中恰熏出了这条毒蛇,躲过一劫。细思起来不禁毛骨悚然。是谁?
沈紫玉定了定神,沉思片刻,道:“乔乔,这蛇是故意放在这里的。庄中只怕有了变故。如今我只好装作不知,你帮我做一件事情——现在出去,找人去寻幺凤过来,只说你落下东西在雁来房里,我已睡了不敢惊动,要问她见着没有。万万不可露出半点是我要找她的意思。”
乔乔本极聪明,知道处境不妙,也不多问,领命而去。不多时,果然诳得幺凤走来。
“乔乔,你落下了什么?屋里不曾见着,是不是丢在路上了?”幺凤一边说,一边迈过门槛,忽然怔住。
屋内只点了一盏灯,灯芯结得很长,火苗微弱昏暗,一时寻不见乔乔在何处,却是沈紫玉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她,幽幽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转,莫名让人觉得有些慌乱。
“姑娘……怎么在这里。”幺凤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房,窗纸通明,窈窕身影映在上面,不是沈紫玉,却又是谁在里头?
沈紫玉笑了笑,道:“乔乔这个丢三落四的毛病,几时也好不了。是我一时睡不着,叫你过来说说话,怎么又给她找起东西来了?”
幺凤道:“还以为是乔乔唤我,大约是他们听错了话。姑娘想说什么,不如我搬了铺盖来,今夜就陪姑娘解闷罢。”
沈紫玉缓缓道:“倒也不必如此麻烦,随便坐坐便好。我此次回来,伺候的人竟大半不认得,也只有你,还是从前的旧人。蘅哥哥成了亲,果然气象不同了。”一边漫不经心说着,一边拉了椅子过来令她坐下。
幺凤知道自家小姐再随和不过,并不拘束,笑道:“可不是呢,许多人都遣了出去,也就是这边冷僻,才留下了我。这些时候,连个伴儿也没有,好生无聊。”
“雁姐姐,一点消息也没有么?”
“不曾送信回来呀,我还以为她与姑娘在一起。”
沈紫玉叹了口气,道:“她有些事情要做,大概晚些时候回来。”
幺凤一脸失望,道:“这一走就是大半年,唉。”
沈紫玉笑道:“原来你也想她了,不如下次直接带了你出去如何?”
幺凤跳起来拍手道:“好啊好啊,下次要带上我,家里要闷坏人。”
东拉西扯说了一会子闲话,沈紫玉这才慢慢地道:“听说大嫂有了身孕,本欢喜得很,时辰太晚却不好去扰她。你跟我说说,这些时候她过得怎样?成亲的时候,却是委屈她了。”
幺凤道:“可是少爷荒唐呢,打小儿的情分,也曾好得蜜里调油一般,却贪恋上个风尘女子。大喜的日子,偏要一并娶了进门。”
“可曾为这事情吵嘴么?”
幺凤想了想,道:“那倒没听说过。这些事情,关起门来,谁又知道呢,我也不是在东院里伺候的,去得甚少。只是啊,咱们那位二少奶奶院里,却是闹腾得很。”
“可是不安分么?”
幺凤冷笑道:“少爷娶了她进门,初时天天腻在一处,半日都分不开。后来却不知怎么恼了,这几个月啊,三日一打两日一骂,变着法儿的折腾。这几日才安静了些,也不知是什么冤孽,唉……”
沈紫玉皱了皱眉。余蘅任性胡为也不是这一日了,以他平素的性情,刻薄是有的,如此暴虐却闻所未闻。
“闹成这个样子,老爷不曾管管么?”
幺凤撇了撇嘴,道:“老爷自打北边回来,便不曾管过家里。大约外头的事情忙,顾不上这摊子吧。”
“他,一直在外头么?”沈紫玉悄悄按着扶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急切。
幺凤浑然不觉,想了一想,道:“老爷……大概自打春天开始,便一直在外头了。”
“你亲眼看见过他么?最后看见他是什么时候?”
幺凤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老爷除夕夜往姑娘屋里来过一次,我曾看见的,他心里念着你呢,你却不回来。再往后……似乎不曾见过了。”
沈紫玉低着头,看不清什么神色,默然半晌,忽然问道:“如今大嫂有了身子,蘅哥哥还是在东院里歇息么?”
“少爷每晚都在书房独宿。”
“好,我知道了。”沈紫玉抬起头,伸手轻轻揉了揉幺凤的头发,笑道,“难为你知道这么多事情。”
幺凤睁大了眼睛,迷惑地看着她。鬓边的手轻轻滑了下来,顺势搭在颈后,忽然一紧,眼前黑下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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