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厨房，章羲楠带着禾荣先去找了主簿询问情况。
京兆府的主簿姓孙，已经是知命之年，本是该好好安享晚年的，可偏偏就是一个闲不住的性子，就是放不下京兆府的工作，况且这府上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还真就没有比他更清楚这些案卷资料的，他把这些个案卷都通通装在心里，如若是旁人可能找上几个时辰也不一定有结果，他却只要稍加思索便能找出来，无法家中的小儿子只好也来了京兆府帮衬着做着主簿的工作。为了区分于是便有了老孙主簿和小孙主簿的。
两人到的时候只有老孙主簿在归置档案，他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章羲楠是个天生的大嗓门，可在他老人家面前也还是要扯着嗓子说话的，哪怕是这样其实也不一定听得清。
“孙主簿，六里街青楼的案子派去探查的人带消息回来没？”
老孙主簿捏着一只笔，笔尖一滴墨摇摇欲坠，随着章羲楠的声音啪得一下落在了老主簿的鞋尖上，他重重的啊了一声，又用上不少力气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六里街，青楼案子，有消息不？”这次章羲楠的声音更大了，语速也放慢了很多。
只是瞧着老孙主簿佝偻着背脊努力往前伸脑袋的样子怕不是这回也没听清楚。禾荣往前上了两步，打算自己试试，还没来得及开口小孙主簿便回来了。
他是知道章羲楠来这为何的，刚刚出去也是被府尹叫了去交代了些事情，所以见着人也不惊讶，只是慢悠悠的把自家老爹扶了回去才重新走出来，将两手往袖中一揣，朝章羲楠笑道：“娘子是来问六里街的案子的吧。”
章羲楠拱手行了个礼：“还望孙主簿指教。”
小孙主簿全名孙昭，和专己守残百老孙主簿不同，那说好听了是随方就圆，不好听就是市侩精明，最会看人下菜，眼前的大小姐就是顺毛捋便好，不是难说话的人。
“昨个晚上怡香院差人来报的案，前去查看的差使回来说就是嫖客和花楼里酒纠玩的时候不慎摔死的。”
“仵作去过了？”章羲楠追问。
孙昭顿了顿换了一副有些为难的笑脸：“娘子可能不知道六里街是什么地方，不过是个乌七八糟的花街柳巷，什么脏的臭的都窝在那，更不要说还有多少黑户了，平日里死个人他们也就是自己解决了不会报到上头的，昨个晚上也不知道哪家纨绔去那消遣正好遇上了这事，非说因为这事受了惊，闹着要老鸨赔偿，老鸨不肯，这不就闹到京兆府了么。”
“按理说尸首是该拉回京兆府等家里人来认领的，只是过去的差使查过那死者的行囊没有半点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院里的人也只知道他是常来的客人，其它也不清楚。这样的尸首拉回来不就是大麻烦么。”
虽然没提半句仵作，但是孙昭话里的意思已然再明显不过。
章羲楠虽然不忿，但也清楚在这为难孙昭也不是什么解决的办法，恭恭敬敬的朝孙昭道了谢，便拉着禾荣准备再想想办法。
只是二人刚走孙昭后脚便追了出来，顺手擦了一下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薄汗开口道：“卑职刚刚想起，前些日子府上刚分配来一个新仵作，不但模样生得奇怪，验尸的法子也怪，因得这样至今也没出过案子。娘子可以去找他看看要愿意不愿意。”
“那就多谢孙主簿了。”
“多大事，能帮上娘子就好。”孙昭摆摆手便转身告退了。
禾荣望着孙昭的背影撇撇嘴沉思了好一会才开口问章羲楠：“这个孙主簿不是出了名不好说话么，怎么今个这么热心。”
章羲楠嗤笑了一声平静的回答道：“因为我阿耶是侯爷啊，只要我一句话他就能升官发财。”
只是禾荣惊讶的神情还未平静，章羲楠又补了一句：“不过我是不会那么做的，这些都是他的本分，哪来的脸问我讨赏的。”
“再说了，我阿耶也不是仗着权势徇私枉法的人，若是那么做了我们家早就被抄了几百回了。”
“可官官相护不是常态么？”寿西府靠边界，那儿县官一句话百姓都要抖三抖，几年前山下村子好好一个姑娘本来都定了亲了，结果被县丞儿子看上了非被被把人掳了回去，那姑娘不从，活活被打死的。她阿耶已经花甲之年，本就是老大不小了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闺女，结果说没就没了，老汉自然不能接受便一个人告到上面，谁成想那节度使是县城远房叔叔，不但没有为老汉女儿沉冤，反而还打断了老汉一条腿，把人扔到了城外。如果不是遇上禾荣与师父出门采药，怕不是命都没了。
每每思及至此，禾荣便心惊胆战起来。
“常态不代表就是对的呀。如果我阿耶他们这些朝廷命官一个个都为一己私利而官官相护的话，那千梧怕不是早就千疮百孔了。”
“还是桐京好，好官多。段大人是好官，你阿耶也是，想来这就是安天下必先正其身吧。”禾荣若有所思点点头，看着章羲楠的眼神也热切起来。
章羲楠惯是心大了，也没发现禾荣眼里那点变化，只是自顾自的惊叹于禾荣刚刚的话，眼前这个女子可不只是识字那么简单，连忙追问道：“对了，我还没问你呢，姜总厨说你是来京城寻亲的，寻的什么亲啊？”
禾荣摇摇头无奈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师父只是说这坠子是捡到我的时候就挂在身上的，大概与我亲人有关，桐京那么大我就来碰碰运气了。”
说着还把挂在胸口的坠子掏出来给章羲楠瞧了瞧。
章羲楠握着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特别，不过就是普通的玉坠子，甚至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并不值几个钱，但看着上面的花纹和手工打磨的痕迹，想来做它的人一定是带着很多爱和期许的。
“你是不是在道观长大的啊？”
“你怎么知道？”就这一会功夫，禾荣已经刷新了两次对她的认知。
“你这一身衣裳可不是寻常女子会穿的颜色，就算是为了做农活也有别的深色可选。往往只有道观寺庙常常用这个颜色，我阿翁是做布料生意的，这个我还是清楚的。”至于为什么猜是道观而不是寺庙，那帮固执的老秃驴怎么可能会留一个女娃娃养这么大，当然这话章羲楠没说出来，要是被她阿娘知道了定又要数落她不知礼数的。
禾荣打小在道观长大，见到的女子无非就是山下的年长的老妇人还有一些小女孩，到了桐京忙着讨生活，身边也都是和她差不多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聪明又骄傲，整个人都发着光。她想着，要是能和这样的人交上朋友就好了。
这么想着，整个人定住了也没发觉。还是已经走了好几步的章羲楠发现身边的人没跟上，回头找才发现禾荣还在原地。
“想什么呢，怎么还愣在原地了。”
禾荣挠挠头只觉得不好意思，实话实说道：“就是觉得你很厉害，想和你交朋友。”说完又觉得自己冒犯了，连忙后撤了一步，人家是什么身份。
“我还以为我两早就是朋友了呢。”章羲楠把禾荣往臂弯里一搂，“我的目标可是千梧第一神探，以后咱两可是要并肩作战的。”
“那什么案子找你，你都会查么？”
章羲楠拍拍胸脯：“那有冤情，我定是要查明真相的。”
禾荣原地蹦哒了一下激动道：“你好像说书先生故事里的惩奸除恶的侠客啊。”
被这么说章羲楠反而害羞了起来，红着脸有些结巴的说：“唔……我还差得远呢。”
“不过我会努力的证明自己的。”
就从六里街的案子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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