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厨房此刻正是最忙的时候，临近辰时，全府上上下下几十口等都指着这里吃饭。刚一进门就听见总厨举着铁勺在那喊让其他人手脚都快一些，再拖拉都通通打发去倒泔水。
总厨姜芝是个干练的女子，丈夫也在府里当差，就在上午刚派遣出去的不良人中。章羲楠站在厨房门口也不进去，只是打量着厨房里的人，有多少熟面孔，又有几个是生脸。
这些个在京兆府游无所事事的日子里，章羲楠也不是完全闲着的，先不说各院已经摸得清楚清楚，就是各部门当值的人她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就这样她一瞥眼便看到了灶台边的一个生脸。
那女子穿着一身鼠灰的衣裳，熟练得往灶中塞了两块柴火起身拦住了正端着鸡蛋筐往锅边走的小厨子：“小哥，小哥，鸡蛋和鹅肉一起吃损脾胃的。”
小厨侧眼看了一下拦住自己的人，见是新来的帮工遍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不理睬那女子的劝阻，招呼着旁边的小厮过来帮他打鸡蛋。
显然女子并不死心，在围裙上抹了一把伸手拦到了小厨面前：“您不信我没关系，但是咱不能用府上官差们的身体开玩笑不是？”
“不过是个新来的帮工，无凭无据的就在这指点上了。”小厨把手中的菜刀往砧板上一摔，厨房有厨房的规矩，谁还不是一步一步做到现在位置，如今一个刚来没几天的帮工竟也干指着他鼻子差遣了，他自是不能忍。
“再说了，这厨房每日的吃食都是固定的，往日从未出过岔子，凭何今日你说不行就不行，耽误了送饭的时间谁来担责。”小厨没好气的接着道。周围一片也各自都不敢出声，大家都再明白不过总厨的脾气，万一耽搁了少不了一顿责罚，倒泔水什么的都还是好的，最怕的是克扣工钱。他们这些人都是挣的辛苦钱，哪怕是一分也是血汗。
章羲楠站在门一侧始终没有进去，一来这个时间进去叨扰确实不好，二来她也是真的有点怵总厨。平日里府上大家都因为她身份的原因要么唯命是从，要么就是干脆绕着走。唯独这姜芝从不将她的身份放在眼里，说一就是一，绝不偏颇。
记得刚进京兆府时，章羲楠就因为倒了不喜欢的吃食被姜芝狠狠地训了一顿。大意是她们这些富人家的孩子不知人间疾苦，灾荒时民不聊生，为了两块树皮都要争得你死我活，易子而食也屡见不鲜，可她竟将这新鲜蔬菜和米饭随意弃之。
府中被教育过的官差远不止章羲楠一个，但她确是反应最大的一个。章尚书多年在外行军打仗，回到家中有时也会同她讲边境百姓生存艰苦，章羲楠只知艰难却不知是如何的艰难。直到从姜芝口中她才对这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印象。
那之后章羲楠一方面敬重姜芝，另一方面也是真的怵了这个敢拎着她耳朵教训的奇女子，每餐饭都是量力而行吃得干干净净，回到家中连章夫人都啧啧感慨非让章尚书去打听打听这京兆府是哪位治好她挑食的。
眼看着那女子始终不退让要与小厨争个不休，章羲楠连忙大步跨了进去挡在了那女子跟前朝总厨那出喊：“姜总厨，鸡蛋和鹅肉能一起吃么？”
那边姜芝闻声将锅中的食物铲进备好的桶中，这才得了空分神给这边的“小矛盾”。解下围裙挥了挥眼前蒸腾着的热气，姜芝扯着嗓门瞬间盖过切菜炒菜的声音问道：“都围在这吵吵什么呢？”
小厨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自诩证人的章羲楠先抢了话头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经过描述了一遍。
姜芝先是打量了一眼莫名出现在这里的章羲楠也没多话，转头问那女子：“你从哪听来的鸡蛋和鹅肉不能一起吃？”
“我从寿西府来的，我们那家家户户养鹅，谁还不知道鹅肉和鸡蛋不能一起吃呢。”
“伤脾胃还是轻得，要是有官差吃了后直接腹泻谁都担待不起。”
女子见姜芝也不怕，挺着背脊不紧不慢的解释，引得章羲楠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先把鸡蛋撤了，把地窖里的腌肉拿出来用。”姜芝安排着，小厨还想反驳，这字还未出口又被姜芝堵了回去：“红烧鹅肉是新菜，之前从做过定食，今个不管这位娘子说得是否属实，你作为厨子多长个心眼总归不会错的。可你却自以为是，不听旁人建议。我倒要问你，万一出了问题谁来担这个责任。”
小厨再没了刚刚嚣张的气焰，恹恹的回头继续自己手上的活计。女子也轻声朝姜芝道了声感谢信任，回头对章羲楠露出一个感激的笑脸便回到了灶台边继续忙活了起来。
姜芝将手中的围裙挂在门边把章羲楠带到了晒干菜的角落，这才问起大小姐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突然来厨房是何事。
“陈少尹说最近招得几个还未分配去处的帮工都在您这帮忙呢，我想借个人去陪我查案子。”
“大人终于肯让你去查案子了？”姜芝挨个翻着手里的豇豆干头也不抬的问。
倒是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放下戒心来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兴奋劲：“嗯嗯，我一定要证明给他看，我章羲楠不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而是能正经为百姓请命的。”
听着小姑娘的豪言壮语，姜芝也不免柔软了起来道“是不是已经有人选了啊？”
“您怎么知道？”
“刚刚那孩子不错的，听说来桐京寻亲的，不但识文断字而且字还写得不错，看刚刚估摸着还懂点医术。”
章羲楠眨巴着眼睛举着两根手指好奇得盯着俨然把她看穿了的姜芝：“两天，您就知道那么多了？”
“你可别看我这厨房不过一亩三分地，但要真说起来也是京兆府重地，吃食这东西最容易出岔子了，要在我这干活的可不得底细一清二楚。”
是这个道理没错，章羲楠郑重的点了点头，对着姜芝道了声谢，转身进了厨房。
刚刚的女子正端坐在灶火前盯着炉膛的火焰发呆，手中捏着一块的石头坠子口中念念有词，也听不清具体说什么，好像在说师父什么的。
章羲楠两手背在背后，弓着身子凑到女子身边朝她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叫章羲楠。”
女子被这么冷不丁的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把坠子往脖子上挂，抬手看见五指都是碳黑连忙往腰上的蹭，完全没发现刚刚脸上也蹭了一块。
“我…我叫禾荣，禾苗的禾，欣欣向荣的荣。”她听说过这个大家都绕着走的大小姐，这么看好像也不是她们说得那样。
捏着回握住自己的手，章羲楠抿着笑意拿出一块帕子替禾荣擦去了脸上的一块污迹问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办案？”
“有工钱吗？”禾荣回问。
倒是想好了各种问题的应答，却唯独没有这个。章羲楠对眼前的女孩子突然起了几分不知从哪来的奇妙好感，带着笑眼拍拍胸脯说：“有，比在着厨房要多上好几倍。”
“那好，我和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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