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林雨薇二十四岁时总爱一遍遍回想十七岁时的往事。它们有的恍惚如昨日,有的却遥远似前世。很偶尔的偶尔,它们会进入她的梦中。梦境里清晰的变模糊,模糊的又有了具体的因果。她慢慢发觉这或许才是当年的事最真实的模样。

窗外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微风吹过来,撩动了纱帐,这正是好眠的时节。金兽香炉里的檀香让她微微有些晕眩,于是她轻轻卧在软榻上,于是睡意席卷而来,于是意识又开始飘得很远。

她走过长长的宫廊,脚下有些疲惫。早起带来的睡意还未完全消散,她就这么迷迷糊糊由宫女领着。这是她回京后第二次进宫,早没了初进宫时的新鲜劲儿。这个地方华丽有余,却千篇一律,无论绕多久都是一样的风景。

“三小姐,到了。”

宫女的声音,让她刹时间回了神。刚刚也不知怎的,整个人神思恍惚,好像被人抽了魂,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再回不来似的。“难道是我对姐姐思念成疾了?”她小声嘀咕着:“也可能是昨晚太激动,没睡好。”

“见过三小姐。”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甘棠姑姑!姐姐未出嫁时,她便是姐姐院里的掌事姑姑,虽然老爱把规矩呀,礼数呀挂在嘴边,但多年来对她们姐妹俩的照顾她都记在心里。她连忙走上前去,心里抑制不住的激动,张开双臂要给她一个拥抱。甘棠姑姑见了却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她一瞬间尴尬得无所适从,只能作势摸摸发间的玉簪,暗道下次自己定不会如此鲁莽。甘棠又行了个礼说道:“三小姐,请进吧。”那声重点强调的“三小姐”像是在提醒她:京城不同于少荫,这是个讲究身份的地方,你是太子妃的妹妹,林家的三小姐。”

林雨薇将尴尬的假笑挂在面上,努力做出端庄的姿态,适应着这个陌生地方的一切规矩,而这一切规矩又在见到姐姐的一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姐姐!”她激动得大喊一声,作势就要跌进姐姐的怀里。

林雨荷一个眼神,身旁站立着的侍女小缦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随即带领侍女们退下,又带上了门,殿内只剩下姐妹两人。

林雨荷接住妹妹,任由她伏在自己膝上。她仰起头,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自己,嘴里絮叨着说着什么。她仔细地看着她,多年不见,妹妹出落得一番别样气质。

她不似从小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那般娇颜如圆润清透的冰玉。她生养在田野乡间,策马奔驰的时候颇受了些太阳炙烤,皮肤不像初生那般白脂倒像是清青的未经打磨过的玉。不精致,不完美,不是超绝于世的大美人,但却有自己独一份的气质,越看越觉得动人。

她看得有些入神,竟晾她自顾自说了许久。直到那两个字刺入她的耳中。

“姐姐,这些年太子都待你好吗?”

她想妹妹到底还是初入京中,不懂这宫里的事,这场姻亲好与不好向来不重要,是否有利可图才最重要。但为了不徒增妹妹烦劳,她还是说:“怎会不好呢,太子殿下为人端正,待我如初。”

林雨薇点点头,为人端正,父亲母亲也是这般说,此外他们还说太子殿下性情和善,才华卓绝,玉树临风,颇有天降英才之意。与姐姐自然是性情相投,夫妻恩爱,成婚不到三年便有了一子一女。想到此她不免觉得惊奇,自己原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如今竟也有了后辈,于是迫切地想见一见她的侄儿侄女:“宣阳、书雯在吗?我可以见见他们吗?”听到孩子们的名字林雨荷心中又是一阵刺痛,她抿了口茶,借着片刻空隙拂去心中的伤痛。

“宣阳前阵子染了风寒,其实没什么大碍,不过陛下说稚子体弱不能马虎,便让他去常康行宫养病。书雯听说弟弟去了,也吵嚷着要去,陛下便也许了。”

“那好吧。”林雨薇语气里难掩失望。

雨薇记挂着她和孩子们,进宫三年来她也时常想着她。本来书信还可聊慰思念之苦,但身在宫中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写在信上的话大都也只能是些客套的,把她们距离拉得更远的话,不如不写。因而当父亲接妹妹回京的消息传来时,她理智上觉得京城如今暗流涌动,此时回京不是时候,情感上又实在忍不住高兴。

她问起她的情况:“回京后还习惯吗?这里可和少荫不太一样。”

这话可问到林雨薇痛点上了,不习惯,太不习惯了。她有一肚子苦水想向姐姐倾诉,但又觉得姐姐身为太子妃,东宫的事已经够让她忙活的了,这不,连给自己写信的时间都没有了,还是不给她添乱了。于是本着同样的想法,她像姐姐一样选择了遮掩:“挺好的,虽然这里规矩是多了些,但好在好吃的也比少荫多,重要的是能见着你

”突然她压低了声音,脸毫无征兆地红了起来,抬头看了眼姐姐又低头抿着嘴笑了一下说:“额……还有他。”

她绝口不提家中那一堆破事儿,也绝口不提自己是如何在深夜蒙着被子红着眼,思念远在少荫的祖母和闺中蜜友们。但有一点,确实是想着姐姐还有他,林雨薇才觉得京城的日子虽然煎熬,忍忍也还能过。

望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犹疑,林雨荷便知妹妹回京后过得并不顺心,她明白症结多半出在父亲和她们那个糟心哥哥身上。可如今京城风云突变,她太子妃的位置并不稳固,她需要父亲的助力,她需要忍气吞声直到自己的计划实现那天,因此她无法护着她,以及关于那件事,她能做的也只有提前告诉她。

“雨薇,有件事姐姐要和你说。”

见姐姐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林雨薇便也乖乖坐好,心里忐忑起来:“难道是自己方才的话有什么破绽?”

林雨荷犹豫了一会儿,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终于开口:"前些日子我到皇后宫里请安,皇后告诉我,陛下有意将你许配给恭王。"

林雨薇方才坐好,闻言“倏”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谁!恭王?”刹时间,她没想起来这个人是谁,她在脑海中搜寻着关于他的记忆。

她想起儿时的一次偶遇。

恭王是陛下第二子,本名齐协,是陛下南巡时偶然宠幸一宫女所生。陛下似乎并不喜欢她,虽因有孕带回了宫中,但只封了最末等的位份,诞下皇子后位份也无提升。陛下甚少去看望母子俩,就连她过世后,哪怕作为皇子的生母,葬礼也是草草了事。她在宫中的痕迹被尽数抹除,就好像她是陛下不堪提起的一桩耻辱。低贱的血脉玷污了他高贵的身份,这两者的结合,那个孩子,也被陛下遗忘在宫里的某个角落。

她也是后来才听说他的身世,早在她知道他身份前,他们就已认识了。

那年宫宴,陛下特赐父亲携家眷一同赴宴。还在少荫爬树摘青梅的她被捉进宫中,那时她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比如今更不知晓规矩为何物,吃饱喝足后便擅自溜出主殿。闲逛时,她看见有一个男孩被一群太监宫女围着,不时推攘他几下,还不屑地嘲讽道:“二殿下,陛下特意吩咐了不让你进殿,你啊,就别去惹陛下烦心了。”那孩子噙着眼泪,像是想争辩什么却又极力忍着不开口。

这样欺凌弱小的事她哪看得下去,在少荫时她就拳打偷老爷爷茅草的盗贼,脚踩抢小女孩糖的恶霸,这到了京城又有何不同。于是,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为首太监的耳朵让他道歉。这小姑娘人小手劲却大,把那太监疼得嗷嗷直叫,周围人看她衣着华丽,想是来赴宴的贵人,非横跋扈的劲儿瞬间收了,全都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阻拦。

最后,由那太监带头,一群人只得向男孩道歉。等他们逃也似的离开后,林雨薇又帮那男孩拍去衣服上的灰尘,又皱又破的衣服,与她华丽的衣裳形成鲜明对比。那男孩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她刚想跟他说上几句,随侍她的嬷嬷就追了上来:“三小姐,祖宗!您让奴婢好找!”

她可不想又被捉回宴上,于是慌忙逃窜,边跑边向他喊道:“就此别过啦,有缘再会!。”

父亲知道她的壮举后,狠狠把她责骂了一番,也就是那时她知道了他的身份。她虽被送回了少荫,但经此事后父亲便已觉着,她在少荫被祖母宠溺坏了,得接回京城来好好管教。也正是那次宴上,姐姐容貌惊艳了不少人,太子也是其中之一。

再后来在群臣的一再催促下,陛下不情不愿地封二皇子为恭王。他获封恭王后立即被陛下调往边疆,即使年节也不曾诏他返京。这位皇子也知道自己不受父皇待见,于是多年来对自己的境遇毫无怨言,始终勤勤恳恳,在边疆颇攒下一番美誉。前阵子还在促成与南疆苔族开通互市一事上,立下大功。大概也就是这样,加之多年来陛下子息微薄,三皇子出生不久便不幸夭折,陛下年纪渐长后终于唤回一丝对这个唯二儿子的亲情,准备诏他回京。

她在脑中又理了遍关于他的事,欲哭无泪地在心中暗叹道:“当年一句再会,再会竟是要嫁给他,苍天呐。”

见妹妹低着头久久不语,林雨荷担心:她莫不是伤心过度了?于是赶紧出言宽慰:“你且莫慌,陛下还未正式下旨,一切或许还有转机。”话一出口她便觉得不妥,陛下一改往日态度准备诏恭王回京,又替他筹办起婚事,让他与林家搭上关系,定不是突然良心发现要补偿这个儿子,只怕与太子近来之举有关。若是如此,此事便很难再有转机。

她不该给她不存在的希望。

她们默契地不再聊赐婚的事,而是刻意把话题引向少荫的乡土风物、京城的坊间趣闻,可两人的心都像被什么压着似的,只能强装愉快。谈话到底还是到了尽头,林雨薇告别姐姐出宫回府。她像个魂一样幽幽地飘进来,又像个魂一样幽幽地飘出去,一路上她都想着赐婚的事,失神地由宫女领着。

“三小姐,到了。”

她从姐姐殿中又飘到了宫外,她的贴身侍女香盈已备好马车在此处等候。她走上马车,马车一出了宫城,她便不顾坐姿十分随意地靠在车厢里,想着来到京城后的种种不顺,想着另一个她惦念的人,想着现在父兄或许已去上朝,要不从后门偷溜回去,趁教习嬷嬷不备,先睡个回笼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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