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泥最讨厌的人就是陈秋月。
陈秋月此人走路猛如虎,嗓门儿颇大,打起她屁股来丝毫不留情面,长了一张温柔的脸却分外热爱与人骂架,一个人可以单挑全村所有的长舌妇。
这个叫做陈秋月的坏女人正是她娘,全村人见着陈秋月都觉得晦气因而全都绕道走,见着陈泥也一样,全村上下没有一个小孩愿意和陈泥交朋友,为这个陈泥抱怨了很多次,陈秋月只是翻了个白眼道,你自己玩就好了。
陈泥最是不屑陈秋月这种做派,她不穿襦群,只穿长衫和长裤,一个人可以从村口水井里挑四大木桶的水回家,简而言之,陈秋月像个男人,还是特别狂野的那种。
陈泥从小励志做个和陈秋月截然不同的人,她曾瞒着陈秋月看过几本话本子,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风花雪月让她十分向往,她觉得想要嫁给风度翩翩的才子,她首先就应该成为一个佳人。
于是她学着城中的大家闺秀说话轻言细语,在破破烂烂的衣衫上缝上漂亮的小花,求村里的老太婆教她刺绣,陈泥觉得自己成为佳人的日子指日可待,到时她就能嫁个好人家离陈秋月远远的。
可惜好景不长,陈秋月这女人眼神颇厉害,她早就发现陈泥不对劲,把她枕头下面藏着的话本子全都翻了出来,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我教你识字不是为了让你看这些。”陈秋月蛮横不讲理的看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陈泥。
“我不管,你赔我!”陈泥开始撒泼打滚。
“好,我赔你。”陈秋月眼睛转了一圈,随后挑了挑眉。
陈泥从地上趴起来,她愣愣的看着陈秋月,她这撒泼打滚的伎俩才使了一半陈秋月咋就妥协了。
隔天,陈秋月就提了半口袋米,用木板锤锤打打做成了一个箱子,让陈泥背在了身上。
“喂,陈秋月,我们去干嘛啊?”这木箱颇重,陈泥背着有些不舒服。
陈秋月言简意赅:“赔你的书。”
陈秋月一边牵着陈泥的手一边大步流星的往前走,陈泥睨了她一眼,不知道她要把自己领到哪里去,陈泥下定决心,要是陈秋月再耍自己那么她就再也不认她这个娘了。
“嗯,到了。”陈秋月停在了一家私塾门前。
这私塾是村中的常秀才开的,今日好像是开学日,私塾门口人来人往,大都是父亲领着儿子在门口排队报名,陈泥觉得自己和陈秋月站在此处十分突兀,胆怯的拉了拉陈秋月的衣角小声道:“私塾不收女孩的。”
“谁定的规矩?”陈秋月眉毛一横,拽着陈泥就排在了队伍后面。
屠夫的儿子刘才站在她们身后笑嘻嘻对陈泥道:“小泥巴,你来这里干嘛?来给私塾扫地的么?哈哈哈。”
刘才平日里不少吃肉,因而长得牛高马大,陈泥和他吵架被他揍过,痛了整整一个星期,她现在听见他的声音还有点发怵,所以不打算与他争执。
很显然陈秋月也听见刘才说的话了,刘才的爹也是个牛高马大的肌肉发达的,陈泥不指望陈秋月和刘才他爹干上一架,于是又拽了拽陈秋月的袖子想要回去。
陈秋月俯下身来,陈泥以为她要安慰自己,没有想到,陈秋月笑眯眯的轻声道:“踢他裤/裆。”
“啊?”陈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踢,狠狠踢,踢到他断子绝孙。”陈秋月那张脸温柔似水,说得话却十分狠戾。
陈泥犹豫了一下,然后屏气凝神,一脚就踹了上去,恶声恶气道:“你个龟孙!再说老子踹死你!”
其实陈泥不怎么骂脏话的,方才骂出的脏话全是从陈秋月那里学来,陈秋月的脏话从哪里学来的她不知道,但陈秋月每次骂人都不带重样的。
刘才痛得跌倒在地上,哎呦呦的叫唤着,屠夫见自己儿子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揍了,有些生气,正要骂人,还没开口却见陈秋月揪着陈泥的耳朵先骂了起来:“好好的你打人家做什么?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陈秋月用胳膊肘碰了陈泥一下,陈泥立马配合的哭了起来,仿佛等下真的会被结结实实的收拾一顿。
屠夫见状没找她们麻烦,把自家儿子从地上拎了起来,骂了他几句。
陈泥仰头看了陈秋月一眼,方才陈秋月揪她耳朵揪得颇为敷衍,多亏她演技好才唬住这屠夫,而陈秋月这人现在却在坏笑。
队伍缓缓移动,常秀才坐在一个小木桌后面登记入学的孩童姓名,入学通常需要缴纳的是银两,常秀才宅心仁厚,他本可以在临沽城奔个好前程,却选择回到了水田乡传授孩童学识,考虑到水田乡的贫困他便把学费改为干粮了。
“姓名,岁数。”常秀才拿笔粘了粘墨水,正准备在薄子上登记,抬头一看却愣住,这女人竟带了个小女孩来。他又朝女人的四周看了看,想要找出男孩的身影,却什么也没瞧见。
“陈泥,有八岁了。”对于常秀才探究的目光,陈秋月毫不回避的迎了上去。
“这......”常秀才尴尬的笑了笑,“我这里不收女娃娃的,隔壁绣坊在教刺绣,不如把孩子送到那里去?”
陈泥一听见女红,双眼发亮,之前她的刺绣都是村里快要掉牙的老太婆教的,只教给她一些老气的样式,要是能去绣坊学刺绣该多好啊。她仰头对陈秋月道:“走吧,我不想念书。”
陈秋月抬起手在陈泥后脑勺重重拍了一下,“闭嘴。”随后她双手支在常秀才面前的小木桌上,气势汹汹道:“为何不收女娃娃?”
常秀才往后仰了一寸,“自古以来男子读书博取功名,女子在家相夫教子,这是古制。”
陈秋月啜之以鼻,“他们交多少干粮我便给我女儿交多少干粮,你收下便是了,别唧唧歪歪的和我谈什么古制。”
常秀才到底是个斯文人,他试着讲道理,“念书是为了参加科举考试博取功名,可科举考试从不允许女子去参加,你让你女儿学这一肚子学识不但毫无作用,说不定还会耽误了她,我若有女儿......”
“少跟我说这些,你说说怎样才能收下她?”陈秋月不耐烦的打断了常秀才的话。
“不好意思,私塾从未收过女孩,我这里不收。”常秀才斩钉截铁回道。
陈秋月脸色铁青,陈泥有些害怕她会跳起来把常秀才暴打一顿,毕竟陈秋月力气颇大,对付常秀才这种读书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好在事情并没有朝陈泥担心的方向发展,陈秋月黑着脸拉着陈泥往回走,回去的路上,陈秋月的嘴里还在骂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引来不少人侧目,陈泥红着脸捂住了耳朵。
第二日,天还没亮陈泥就被陈秋月敲醒了,她把陈泥从温暖的被窝里拽了出来。然后让陈泥背上昨日那个丑丑的木箱子,陈泥注意到这木箱子放着几本破破烂烂的书。
“这是干嘛啊?”陈泥揉着眼睛问。
“去上学。”
“昨天不是说不收女孩的吗?”
陈秋月递给陈泥一根大棍子:“他们不收不代表你不能去听,要是有谁赶你走,你就用这个打他们。”
陈泥脸色苍白,“不,我不去!”
陈秋月凶恶的威胁道,“你书箱里的这些书是你娘我赶夜路去城里的书店买的,你要是不去我就揍死你。”
陈泥在陈秋月的强权下苟活良久,她清楚与陈秋月硬碰硬是行不通的,她嘴上应和着心里却打算随便在外面晃一会,然后到点了再回家,她推开门准备往外走却听陈秋月在背后老奸巨猾道:“回来我要考你今日学了什么,要是答不上来你就给我等着。”
陈泥此时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陈秋月自己丢人就算了,为什么每次都要拉上她一起丢人。
万念俱灰的陈泥背着一书箱破破烂烂的书,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就这样被迫不要脸的坐进了私塾里,周围坐着的男孩看见陈泥纷纷窃窃私语,时不时发出嘲笑的笑声。
常秀才走进教室,看见陈泥眼睛都定住了,这个丫头怎么坐在这里?
“小姑娘,这里的东西都是教给男子的,并不适合你,你快快回去吧。”常秀才温和道。
陈泥才不回去,她回去就会被陈秋月这个不讲道理的女人活活打死,她对常秀才道:“你都没教怎么知道不适合我学?”
常秀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要伸手去拉陈泥,试图把陈泥拉出去,陈泥捡起陈秋月给她的棍子对着常秀才的膝盖来了这么一下。常秀才吃了痛,连忙松开了手捂住膝盖。
“我偏要听,凭什么就不让人听!”陈泥握着棒子像个小小的战士,她忽然觉得有一些愤怒,奇怪,她本是不想来念书的,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捍卫着什么,那东西似乎是陈秋月也想要捍卫的。
常秀才冷哼一声,觉得与一个小姑娘拉拉扯扯有损他读书人的形象,于是不去管陈泥,在他看来这孩子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自己回去。他不如就当她不存在好了,到底是个姑娘,哪里学得了这些高深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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