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秀才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这个叫做陈泥的小姑娘不但每天都坚持到私塾,还总是第一个来,她早早的摊开书,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
这大半个月来,常秀才从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甚至纵容私塾里的男孩揪她辫子,笑话她。这孩子一开始总是哭丧着一张脸,仿佛下一秒就会哭着跑着回家,可到头来依旧坐在椅子上风雨不改。
虽然常秀才有意忽视和冷落她,但他却在暗地里观察她,他发现她很聪明,她不但识得许多复杂的字还会写,甚至有些时候还能学着书本上写一两首短诗,在她这个年纪的孩童里是及其罕见的。
“这些是谁教你的?”这是常秀才开口与她说得第一句话。
她对常秀才突如其来的问话似乎有些惊讶,从书本里抬起头:“我娘教了我一些简单的字,其他的是我自己学的。”
“诗呢?也是你自己学着写的?”常秀才从她的桌子上抽出一张写着诗的纸,上面字迹娟秀,诗文对仗整齐。
“我娘说写诗写得好就给我买烧鸡吃。”陈泥吞了一口口水。
这些日子来,陈秋月每天晚上干完农活后就要抽查她在私塾学的东西,明明常秀才还在教写字的笔画,陈秋月非要她写出完整的字出来,待常秀才教他们写字了陈秋月就要她用字写诗,无论她如何解释陈秋月就是不听,要是写不出来就要挨板子。
“我都说了,先生还没有教!”
“没有教你不可以自己学吗?”陈秋月尖着嗓子讽刺道。
陈秋月此人就是如此的蛮横无理,陈泥再也不想和她试图讲道理,有和她讲道理的功夫还不如用这个时间学习,免得到时挨打。
陈泥有些时候很羡慕同龄的女孩子,她们在跳花绳时,陈泥在练字;她们在放纸鸢时,陈泥在读书;她们帮着家里织布的时候陈泥却在苦大仇深的背《论语》。别人的娘都温柔慈爱,唯独她这个娘粗鄙不堪,穿得古古怪怪,简直就是一个疯女人,陈泥做梦都想换个娘。
常秀才用戒尺敲了敲陈泥的桌子,这才把方才愣神了陈泥给拽回来。
“明日把入学的干粮交过来,他们学什么你便学什么,有不明白的就来问我。”常秀才用冷漠的语气对陈泥道。
陈泥还没有反应过来,待她弄清楚常秀才说得是何意的时候她“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窜起来,握住常秀才的手鞠了一躬,大声道:“谢谢先生!”
常秀才咳了一声,把手抽了回来:“你若日后念书不专心我依然不收你,明白么?”
陈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明白。”
陈泥回家后把常秀才让她入学的消息告诉了陈秋月,陈秋月罕见的对她笑了一下,随后去买了一只烧鸡当作晚饭,陈秋月本人理所当然的吃掉了鸡翅和鸡腿,留下肉质很柴的鸡胸肉给陈泥吃,即使如此陈泥还是很高兴。
早晨要上学的时候陈秋月装了一大袋米让陈泥提过去。
“只需要半袋就够了,用不着那么多。”陈泥知道陈秋月一个女人种地不容易,其他人家都是男人种地,他们家这块地很小,一年下来都出不了多少米,可陈秋月却要把这一整袋米拿来给她作学费。
“你既是读书人就要知道感恩,并不是所有的先生都像你先生那样愿意收你。”
陈泥挠挠头:“我还以为你讨厌他呢。”
“他之前有他讨厌的地方,但他现在既然做了一件对的事那便不那么讨厌了。”
陈泥就这样拎着一整袋大米当着全班的面送给了常秀才,底下一片哗然。“先生愿意收她了?”一个男孩小声惊叹道。
常秀才打开那一袋沉颠颠的大米,有些诧异,他在此处办学并没有对干粮的种类作出明确的规定,所以他通常都会受到一些便宜的甚至是烂掉的粮食,这里的人普遍穷困,所以他通常也对这种情况睁一只眼闭一眼,全都照收。
可今日他却收到了一整袋大米,这袋大米颗颗饱满,是今年的新米,这样的一袋品质优良的大米在市场上可以卖好些钱,据他所知陈泥家中的情况甚至比一般人家都要差,偏偏是这样贫穷的孩子拿出了最好的粮食交给他,想到此处他不由的心头一暖,他走过去把陈泥的桌子拉到了最前面。
“你个子最矮,以后你就坐我跟前。”他这样道。
陈泥愣愣的坐了过去,从前她坐的位置是教室最后排没人坐的空座位,因而常常被挡住视线或者听不清常秀才说话的声音,如今她坐在最前面,听课的感觉和之前完全不同。
虽然陈泥正式入了学,但这并不能避免她总是被同窗的男孩们捉弄,她总是鼻青脸肿的回家,她期望陈秋月能去私塾替她打抱不平,可陈秋月就好像没看到她脸上的伤一样,该干嘛干嘛,连问都不问一句。
有一天,陈泥被他们浇了一头水,隔天就发高烧病倒在了床榻上,陈秋月一把掀开陈泥的被子,要她去上学。
“他们总是欺负我!我不去了,再也不去了!”陈泥的额头滚烫又浑身不舒服,于是使起性子,开始说一些气话。
陈秋月一听陈泥不肯去上学,一把掌拍在她的头上,下一秒就开始破口大骂,声音之大方圆五十里内听得清清楚楚,陈泥也不丝毫不肯认输,从床上爬起来与她大吵。
两人的骂声加起来几乎要把屋顶给掀开,最终二人的战役以陈泥嗓子变哑骂不出声为结局,陈秋月作为胜利的一方得意洋洋的去厨房做饭去了。
“来,吃饭了。”没过多久,陈秋月就从厨房出来了。
每一次陈泥和陈秋月吵架都没有正儿八经的道歉以及和好,陈秋月只要喊她吃饭就代表这件事已经翻篇了,陈泥从床上爬下来,盯着盘子里几个碗口大小的煎饼块。
又是菊苗煎,陈秋月这人厨艺不佳,做菜也基本就是能够勉强炒熟的水准,唯一会做的菜唯有菊苗煎这一道不太能算作一道菜的菜。
菊苗煎这玩意做起来很简单,依陈泥看来只要用面粉糊裹上一种叫做菊苗的野菜双面煎至金黄即可,菊苗菜清热,治虚补益,适合生病的人吃,可是陈秋月却总以为这菊苗煎用得是菊花苗,菊花苗吃起来苦涩又古怪,陈泥不好戳穿她,只得全都吞下肚。
陈泥本就病得厉害还得受陈秋月糟糕厨艺的折磨,到了晚上她越烧越厉害,就算喝药也不能退烧。
陈秋月在一边毒舌道:“你若是没了,我就清闲自在了。”
陈泥很生气,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谁家娘会在自家孩子病入膏肓时说这样狠毒的话,她很想坐起来和陈秋月理论一番,可是她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陈泥半梦半醒的想象着自己死了后的场景,陈秋月一定会把她草草埋了,还不忘记在她坟前冷嘲热讽几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泥恍惚听见许许多多刺耳的尖叫声,她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吓得满头冷汗。
好多穿着白色衣服长着獠牙,浑身漆黑干瘪的小人围着她不停的啃噬着她的身体,陈秋月面色阴沉,双目空洞,脸色煞白,她嘴中念念有词,看上去好似一个女鬼。
第二日起床,陈泥的烧退了,她打量着陈秋月,她和平常一样没有任何异常,陈泥还以为昨晚的事情是自己做的一个梦,可是今后的每一晚这样的情景就会重演一遍,她忽然想起村中的一些闲言碎语,他们说陈秋月是个妖妇,会吞噬人的精魄的那种。
她不由的开始害怕起来,或许陈秋月确实是个妖妇,她之所以养她就是为了吞噬她的精魄,她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上课也不专心。
这几日放学后陈秋月抽查她的问题她全都回答不上来,陈秋月这次没有罚她,她看了一眼陈泥细得像棍子似的手臂道:“出门去挑水去。”
陈泥每天都被陈秋月喊出去挑水,她小小的身板一个人要挑两大桶水,累得半死。她越来越笃定陈秋月看她不顺眼,想要虐待她。
一天,她在正伏在桌子上认真写字,私塾里以刘才为首的男孩们走过来在她的书上鬼画桃符,弄得一团糟,她气急败坏,一把揪住了刘才的领子,往他的眼睛上打了一拳,其他男孩要来帮忙,她掀起桌子扔了过去,砸退了一群人。
虽然事后她因为破坏私塾公物手上重重的挨了常秀才好几板子,但是之后这些男孩只敢在她背后骂她,再也没有人敢在她跟前闹事。
回去她把这件事告诉陈秋月,陈秋月不以为意,她道:“不过是教训了几个毛头小子,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日后他们长高了,变成了男人你还指望通过蛮力教训他们么?”
“不然呢?”陈泥不是很满意陈秋月的态度。
陈秋月用留着长指甲的手指戳了戳陈泥的脑门:“男女的体格差异是上天注定好的,但脑子还有努力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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