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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玊伸手钳制住颜桑的两颊,俯下身子凑近他,直至距离近到令他无法偏离视线,才拖着凉意缓缓开口:“我姓邬,我叫邬玊。”
“在、在下桑言。”
颜桑嗓音发紧有些轻咳,但脸颊被人钳住避不开,只得抿紧双唇生生忍着,不敢咳出声来,苍白的脸色瞬间憋得泛红,眼尾红润中沁着潮湿。
邬玊盯着他的眸子,片刻,方直起身子放开他。
从怀中取出帕子,擦拭过每一个指尖后,她将帕子随手一掷。
帕子轻飘飘地,恰掷在颜桑脸上。
“捂上嘴再咳。”邬玊声音依旧凉薄。
“谢、咳咳、谢姑娘。”
看着颜桑掩着粉帕子拼命忍着咳的模样,邬玊完全无法将之与他上辈子不可一世的嘴脸关联到一起。
于是,这场面显得格外刺眼,她干脆坐回去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颜桑……桑言……
早已料到他不会轻易以真面目示人,邬玊对这回答并不意外。
而此时的他,似乎也并不记得前世恩怨。
“大夫说,你只要熬过今夜就可无虞,我至多可再留你一日修整,后日一早,我便命人送你出府,你到时记得早做准备。”
邬玊垂首闭目,直至说完这句撵人的话才睁眼,起身向门边迈步。
“姑娘可是厌弃在下?”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邬玊脚步微顿。
她双手抚在门上,并未回身,只应道:“公子多虑了,你我素未谋面,何来厌弃之说?”
语罢,邬玊径直推门而出。
一开门,正巧撞见苑儿,手中端着药迎面走来。
邬玊反手闭紧房门,将苑儿拦在门外,压低声音道:“今晚这副药的药性极烈,不知他药效发作可否能忍住,但只要熬过去了,余毒也就清了,你好生看着他把药喝完,今夜你就留在这外屋候着。”
“可小姐房中……”
“无妨,我不需夜里伺候,”邬玊声音又压低些许,几乎只有送气,“无论如何,断不可让此人在邬府出事,今夜若有任何事一定要及时告知我,可记得了?”
***
夜间的蝉儿分外喧嚣,加之颜桑那边也安危未定,邬玊着实无法安然入眠。
四更时分,东厢房处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本就合衣斜靠在贵妃榻上,听见动静抬手拍拍脸,即刻推门而出。
见到苑儿正在院中奔忙,邬玊心中一紧,当即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待走近,她才趁着月光看见苑儿手中的铜盆。
盆底是近乎漆黑的液体在其中晃荡,还夹杂着不少碎屑状黑块。
浓烈的血腥气直窜鼻腔,邬玊以袖覆面,嗡着鼻音询道:“怎么回事?”
“小姐,”苑儿看看一盆黑血,抖着哭腔道,“是屋里那位公子的血,那公子服下药后不久就开始昏睡,直到方才奴婢才听见内屋传来动静,一进去就见到那公子吐血不止,还都是如此混着血块的黑血……”
“小姐嘱咐过的,这位公子的安危很是紧要,奴婢若是不这么贪睡,再早些进去瞧瞧,可能就不会如此了,都怪奴婢。”
苑儿的声音越说越抖,尾音已快要吐不清,泪水糊了满眼。
邬玊替她擦去脸颊上的落泪,安抚道:“不必责怪自己,我又没怪你,倒是今夜辛苦你了。”
她接着问道:“可请过府医了?”
话音刚落,邬玊就瞧见李府医挎着木箱来了。
她嘱咐苑儿两句便迎了上去,“李伯,这状况可是先前说过的清毒?”
李知庸一咂嘴,捋着胡须道:“这毒虽说用得阴狠,可终究只剩些余毒,清毒再痛也断不该呕血至此。难不成……”
听到此处,邬玊已然知晓,这是出了意外。
时间紧迫,她顾不上多言,直截了当道:“李伯,这人的命务必要救下。”
甫一进屋,邬玊就被浓烈的血腥气熏得呼吸不畅。
颜桑侧躺在床上,发丝四处散落着,发梢浸了血显得越发乌黑。
他嘴唇抿着,上齿紧紧咬住下唇,原本被鲜血染红的嘴唇生生被咬至泛白。
“疼成这般也不肯吭一声,是条汉子啊,要不等医好了就留府上干活得了,你说是不,少主?”
李知庸一手捋着胡子,一手竖个大拇哥,结果一扭头撞上邬玊如若寒冰的脸色。
纵使是伏天,老李被“寒冰”一瞪也没能架住一哆嗦。
他干笑两声,立马将大拇哥缩进拳头收了回去。
李知庸收拾起笑脸乖乖上前号脉,这一号却是霎时变了脸色。
邬玊对他的医术是了解的,世上之毒若有他都无法解的,那即便是去求观音佛祖都无救。
见他神色凝重,她顾不上血腥带来的不适,上前一步问道:“如何?”
老李没吭声,继续闭目在脉上把了片刻,忽地一睁眼,拉过颜桑的衣袖就向上撸。
“嘶。”
邬玊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颜桑的手臂上层层叠叠密布着交错的刀疤,少说也有十数道。
伤痕有新有旧,甚至有的刀伤明显是在旧疤之上的叠加。
条条疤痕凸起盘错,如同一条条肉身蜈蚣覆在手臂攀爬,残忍又狰狞。
“看不出,年纪不大,心倒是够狠的。”李知庸看着颜桑的手臂说道。
床上的颜桑失血过多陷入昏迷,自然没能听见这句“称赞”。
视觉刺激混合着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邬玊当即泛起一阵干呕。
李知庸正在解颜桑的衣襟,没有回头看她,只道:“老夫要为此人脱衣行针,少主与他男女有别,不妨暂且出去避避。”
邬玊微微一颔首,准备转身间视线正好扫过床榻。
刹那间,心跳一滞,她整个人如同石化般被定在原地。
颜桑平躺在榻上,前胸袒·露着,一段紫藤纹诡异地盘踞在他腹部,花瓣要开未开地向四周延展着,穿过他沟壑起伏的小腹向上缠绕生长,就快要延伸至胸口。
邬玊满脸愕然圆瞪着双目,讶然失声:“他、他怎么也有……”
李知庸手上动作未停,只出声打断道:“看来少主已经猜到几分,不过还请少主暂且回避,他已容不得耽误了。”
***
屋外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潮湿的空气卷起青草味,冲刷走了令人不适的腥污。
邬玊被雨水拦住脚步,驻留在廊下望月亮。
月亮圆圆亮亮,似玉盘挂在天上。
“果真是既望。”
邬玊喃喃着,抬起一只手,长长向前伸着,雨点打在手掌,触感清凉湿濡,直到手心汇聚起小小一洼雨水,才慢慢将手收回。
月亮晃晃悠悠倒映进小小雨水洼,又被玉指毫不留恋地戳碎,瞬时分崩离析。
邬玊甩甩手,甩走了掌心的镜花水月。
四下一片静谧,连夏蝉都不知去处,直到天空破晓之时,开门声终于响起。
邬玊回头对上了李知庸的目光,当下了然,朝他嫣然一笑,道:“我就知道,李伯出手必定万无一失。”
“也是这小子自己命大,但若说起这一失,那还是有的。”
李知庸走上前,抓起邬玊手腕把在脉上,顿了片刻,点着头笑道:“维持得不错,看来没因为嫌苦就偷偷把药倒掉。”
邬玊拉好衣袖,嘴上恭维道:“还是多亏李伯医术高明。”
李知庸背着手,视线落在对面屋檐,不轻不重地问了声:“之前在屋里都看见了吧?”
无人应声,他便自顾徐徐说着:“没看走眼,就是少主想得那么一回事,跟少主一样,他也中了噬种蛊。”
邬玊闻言,垂首看着自己小腹。
噬种蛊,每月既望发作一次,可令中蛊者如万蚁噬肤、万箭穿心,彻夜生不如死,不仅如此……
“十五年了,还真是一眨眼的工夫,”李知庸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少主可还记得老夫当年说过的话?噬种蛊本就世间难寻,更罔提中蛊者,眼下这可是送上门来的解药,少主只需与他——”
邬玊当即截断:“不必了,我不想与此人关联过深,此事毋庸再提。”
听闻此言,李知庸脸上瞬间愁眉转晴,一脸兴致凑上前,问道:“难道说,屋里头那俊俏小公子,少主早就认得?”
邬玊轻笑一声,道:“街上捡来的,我如何认得?”
怕被这老头拉住八卦,她撂下话扭头就走,只用后脑勺补充了句:“多配几副抑制药,要保证够他吃到离邬府远远的再出事。”
没找成乐子反被抛下的李老头捋捋胡子,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摇头晃脑念叨着:“姻缘要是想来那是谁也挡不住的,就不知是良缘还是孽缘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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