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是孽缘

*

邬玊一夜未眠,白日里补的这一觉直直睡到午时,招呼苑儿简单梳洗后便直奔东厢房。

东厢里地面打扫得光洁如新,床榻上的东西也都一一换过,没了血腥味,反倒是多出了一些未散尽的肉香。

邬玊径直走到桌前,坐在颜桑对面,捏了块茶点问道:“才用完午膳?”

颜桑点头应是。

他看起来好了不少,除了唇色有些发白之外,几乎看不出有何不妥。

“阿团呢?”她听苑儿说这小团子一起床就跑来陪颜桑,眼下在屋里却是人影也没见着。

颜桑将装着茶点的碟子挪到她跟前,才答道:“大夫说这段时日要少碰寒凉,阿团去换热茶了。”

邬玊看着他手上的动作,也没推拒,只在心里腹诽着:夜里眼瞅着就快断气,现在倒是能吃能喝的,还真是祸害遗千年。

她点点头没再搭腔,只专心吃点心。

本想确认过人无事后扭头就走的,奈何起身就来了东厢,被那肉味一勾,当下饿得五脏庙叫嚣起来。

她从不在果腹之事上委屈自己,干脆先稳当坐着垫几块点心。

可她虽是不愿搭理旁人,这个旁人偏偏就要搭理下她。

“对不住,脏了姑娘的屋子。”颜桑道。

“是挺对不住的,所以你若是见好,不如今日便将行囊收拾妥当,我一会儿就派人送你出府,”邬玊一挑眉,痛快应下这声道歉,“不过你放心,我会让人把剩下的药给你备上,只要你按时吃,就能性命无碍。”

至于噬种蛊的事,她隐去未提,只因不想再涉入此人因果。

颜桑倒是不急不恼,欢颜灿烂一笑,笑得简直比那当空照的正午日头还明媚。

他道:“姑娘如此关怀在下,在下颇为触动,定会牢记姑娘的牵挂。”

邬玊一怔,没想明白她这恨不得现在就将人扫地出门的口气,何处能听出关怀和牵挂来。

遂当即反驳:“你这人是不是不会听……”

——“呜哇!”

邬玊被这冷不丁传来的哭喊声吓得一抖,话没说完手上点心也掉了,还没能看清门口谁叫唤呢,怀里就扑进来一个肉乎乎的小家伙。

“呜呜呜,美人姐姐不要撵阿团走嘛。”

阿团不知何时回来的,手上茶壶都没来得及搁下就冲进来抱大腿,一手拎着茶壶朝身侧举得远远的,一手紧紧搂住邬玊大腿不放。

邬玊被阿团这滑稽姿势逗得笑出声来,伸手接过他手上的茶壶道:“还成,知道惦记别烫着我。”

“美人姐姐对阿团好,阿团喜欢美人姐姐,可不可以不赶阿团走?”阿团眨巴着眼泪汪汪的大眼睛,从她怀里探起头,奶声奶气问道。

邬玊托起阿团的小脸,给他擦擦眼泪,安慰道:“你若想留,我不会撵你,至于你家公子,”

她眼睛仍在阿团身上,只将下巴朝颜桑处扬了下,道,“留不得。”

阿团仰着小脸,一脸疑惑,“为什么呀,美人姐姐?”

“巧了,姐姐我也会相面,我看出来我跟你家公子八字不合,他生来就克我,若把他留下,姐姐估计会触霉头,阿团是不是不希望姐姐倒霉?”

阿团点点头,又摇摇头,复又开始点头。

邬玊一把将他小脑袋固定住,柔声道:“没关系,想不明白就不用想,是走是留,阿团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好。”

颜桑在她话音刚落的空档,开口道:“阿团,美人姐姐心地善良,是不会舍得让你小小年纪风餐露宿的。”

阿团软糯糯回道:“可公子大病初愈,也经不起风餐露宿。”

颜桑一掩唇,捂住轻咳道:“在下、咳咳、在下无碍,姑娘无需、咳咳,姑娘无需挂念。”

邬玊被颜桑一声美人姐姐喊出一身鸡皮疙瘩,她想不明白为何隔了一世,这人忽然转了性,没了半点前世的影子。

但她仍选择对他的插嘴置若罔闻,只拍拍阿团的脑袋,道:“此事你自己决定,姐姐先回去了。”

语毕,她没再管旁人反应,起身就出了屋,结果在门外又被一个人撞了满怀。

邬玊将怀里的人捞起身扶稳站定,才发现是跑得气喘吁吁的苑儿。

“我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今日可是说了容易被撞?”她揉揉后腰,朝着苑儿问道,“着急去哪呢?”

苑儿还没平复,说话断断续续:“是……是老爷,老爷回来了,刚、刚进城,小姐醒来之后说老爷回来要马……马上告诉小姐,奴婢这才……”

没等说完,邬玊已经跑出去老远,苑儿从城里一路跑回府里,气都没顺,眼下实在跑不动了,只得抻着头朝外喊道——

“还没进府呢!”

邬玊强忍着悲伤跑出了府,可是越跑鼻子越酸,还是没能憋住流下了眼泪。

“不行,不能让爹爹瞧见。”

她停住脚步仰起头,用袖子捂住眼睛,将未能流完的泪水强忍回去,手再落下时,已能看见邬家的徽旗出现在街头。

上一世,她没能见到邬渊最后一面,甚至连他去世的真相都是从他人口中得知。

如今真的能够再次见到爹爹,邬玊突然有些恍惚无措,她脚步抬了又顿,眼看着徽旗由远及近,却是没能再迈动半步。

熟悉的脸庞越靠越近,就停在她的面前,可她的耳中却听不见任何声响。

直到邬渊喊到第三声“玊玊”,邬玊才回过神来。

她上前一步,一把搂住邬渊脖子:“爹爹,女儿好想你。”

“这一趟是有些久,”邬渊看不见她表情,但听出了她声音的不对劲,拍拍她的背道,“怎么鼻音这么重?”

邬玊拿手背抹了把脸,才从邬渊怀里起身。

“着凉了。”她道。

邬渊抬眼瞅瞅天上那大太阳,用袖子蹭了蹭脑门上的汗,“这天……凉吗?”

邬玊抱着他胳膊就往前走,边走边道:“爹爹快同我讲讲这回走镖,路上可有何新鲜事?”

话题一岔开,邬渊也顾不上想天凉天热了,脸上盛满了笑意道:“从前爹爹每回想给你讲,你都嫌弃枯燥不乐意听,今儿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是是是,等明日女儿再让您瞧瞧,太阳打北边出来什么样。”

父女二人有说有笑回了府,等到邬渊终于坐定,并且喝了完一壶清火的菊花茶,邬玊也听明白了他这回没能按时回来的前因后果。

邬家世代武将出身,邬玊的曾祖父邬兰当年被封为玄武大将军,手握重兵且凭借赫赫战功扬名四海。

只不过,这种种过往再如何风云,也皆为前朝旧事了。

当年,大庆朝最后一任皇帝昏庸无度,大地之上战乱四起,百姓纷纷流离失所,就连普天之下最为富庶的京都,竟然都有白骨遍地。

邬兰起初还对朝堂抱有诸多期许,他一直坚信着,只要自己能够战胜外敌,大庆的百姓就有朝一日能过上平安喜乐的生活。

直到有一回,他在追击中与下属走散,竟亲眼撞见瘦到皮包骨的一男一女,正在乡野间分食自己的亲生骨肉。

那婴儿被自己的生父生母捆住手脚,扔在锅中生滚着,在尚未牙牙学语的年纪,除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别无他法,但哭声音很快就弱下去,接而消失。

邬兰自那日之后,再未吃过一口肉。

也是在那日过后,他再未寄希望于朝堂,而是选择了另谋他法来救国救民。

机缘巧合之下,他结识了当时还只是一介书生的颜岐,也就当今琰朝的开国皇帝——圣祖皇。

二人一文一武相辅相成,最终将天下平定,归还了百姓安宁。

好景不长,从琰朝建立伊始,邬兰便屡遭弹劾。

朝中之人皆以其为前朝遗官、曾经叛主为名日日与他针锋相对。

颜岐视邬兰为挚友,从不曾搭理这般流言,可邬兰为人刚正最重情义,江山未稳,他不想颜岐作为新皇饱受非议。

于是,干脆一封奏折辞了官,并且殿前立誓,邬家后人永不入朝。

这桩陈年旧事从明面上,也就至此了结。

只不过,世上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即便邬家不在朝中,皇室之人依旧以礼相待,邬家的地位堪称异姓王。

百姓中也都流传,这琰朝分明有一半是姓邬。

这其中原由除了圣祖皇帝厚爱,自然还有着一层只有皇族之内才能被揭晓的面纱——邬家掌握着整个琰朝的军火制造之权。

这也是圣祖皇帝密诏中的旨意,是以皇室至今都不曾将此大权揽回。

邬渊此行回程延误,正是军火的原材料上出了岔子。

硫磺产地的寺澜国与琰朝边境纷争不断,致使山匪横行,劫镖之事常有发生。

邬家府卫训练有素,自是不会惧于此等流寇。

然,混乱之中三名通译皆不幸罹难。

而寺澜国却是不通琰朝语之地。

是以,邬渊等人周旋许久终是无功而返。

可军火制造终究是军事机密,就连皇族自己人对此事知者都为少数,若冒然找个新通译,只怕难以委此重任。

“寺澜通译?”

一张此生都不愿再见的脸庞,浮现在邬玊眼前,她喟然道:“还真是冤家路窄。”

邬渊没听清她说什么,只道她是替自己犯愁,便道:“无妨,船到桥头自然直,爹爹总会想出办法的,是爹爹的不是,玊玊平日最不喜镖局事务,爹爹反倒是自顾说上瘾来了。”

“不是的,爹爹,女儿爱听,”邬玊身子坐正,嗓音坚定,“女儿想从今日起,学着掌管邬家镖局,还请爹爹将此事交由女儿处理,可好?”

邬渊没料到不用等明日,他喝口茶的工夫,就看见太阳打北边起来了。

被自家闺女一个突然转性打了个猝不及防,邬渊当下脑袋还浆糊着,就迷迷糊糊点了个头,等反应过来时人早已走出老远。

而那边已然回到自己院子的邬玊,望着东厢房那抹大病初愈的身影,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大字——

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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