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马车内,奢华的珠帘红绸垂于四角,朱砂安坐在对面闭目养神。
在他身侧的朱璃身着同款的赭红衣袍,翻领刺鱼纹,腰配长剑。头发也是精心编过,红绳金燕,走起路来身上叮铃哐啷五光十色,一看就知道是朱砂的品味。
只是她的状态有些畏畏缩缩,放不开手脚,在朱砂身旁隔开一丈远,像是在闹别扭。
可不就是在闹别扭吗。
昨天刚把人同胞兄弟暴打一顿说你们两个都给我好好反省不许出门,今天就把人从被窝里薅出来装扮整齐说带你下山去见姥姥。还和被打的原因同乘马车,能不别扭吗?!
二人目光交汇,朱璃像是有话要说。
白济泽轻咳一声,移开了视线,转而去看朱砂这架代步法器的内饰。
这马车真马车啊……
虽然一直隐隐约约感知到朱砂有钱,但白济泽没想到他能有钱到这个地步,出行已经不屑于用御剑这种类比现代骑电动车的方式了,而是召出一台自动驾驶冒着火光的迈巴赫。
狠狠震撼了一下只在驾校摸过方向盘的外来人员。
哪怕刻意不与朱璃对上视线,白济泽也依旧感到被窥伺的阴冷感,冰凉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视一圈,从脸到指尖,最后像蛇一样呲溜滑走。
别看了到底想看什么!
是,他今天穿的确实有点奇怪。因为听说朱砂老家在下雪,他特意多穿了几件,可能撞色是比较失败。但是他以前穿的不也都奇奇怪怪的,没道理今天盯着看啊。
“师尊……我有点晕。”
白济泽右肩一沉,黎墟明的脑袋压了过来。
这也没多晃啊还能晕车的?还是说祭魂后遗症……
白济泽皱眉,试了试黎墟明的额头温度,一如既往的冰碴子体温,摸到都冻手。大概是没事吧。
他哄道:“很快的,马上就下车了。你难受就睡一会……”
黎墟明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自然地挽上白济泽的手臂,细声细语道:“好。”
这一来一回,朱璃也急忙去研究车内布局,不看这黏在一起的师徒二人了。
黎墟明似乎真的难受,蜷缩着往白济泽怀里钻,已经完全顾不上面子不面子的问题。白济泽摸摸他头发,又拍拍背,哄了半天还是没效果,只能转而从根源解决问题。
“师兄,你开慢点。”
“啊?”朱砂抬起左眼。
白济泽换了个说法:“开稳点,他头晕。”
朱砂冷笑道:“就你的宝贝徒弟精贵,朱璃怎么不晕?头晕你就带他去外头御剑吹风清醒清醒。”他一掀窗前竹帘,撤了结界,狂风涌入带起了车厢内剧烈的颠簸。
突如其来的冷空气让白济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窗外是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依稀还能看见远处几个御剑的黑色影子。
朱砂放下竹帘,车内重回平静,两个小孩被吹得脸色煞白,朱璃抱着胳膊打哆嗦。白济泽理了理自己被风搅乱的额发,正要与朱砂理论,车内却忽地一抖。
像压到了减速带一样的感觉。
“啊————!”
车外传来足以刺破结界的惨叫,越来越远,听不出是被撞飞了还是朱砂开太快离开了案发地点。
白济泽问:“……刚刚撞到人了吧。”
“哦。”朱砂毫不在意,装傻充愣,“是吗?”
“绝对撞到了吧叫那么惨。”
“说不定是没见过此等豪华的代步法器,惊讶感叹罢了。”
“刚刚那个强烈的推背感……”
“是你徒弟压你肩膀上给你压麻了的错觉吧。”
朱砂又一掀竹帘,结束了对话:“到了。”
“……”
白济泽下意识想谴责一下朱砂灵活的道德底线,但想了半天,居然想不出合适的词汇。这个世界里有本事能御剑的人被撞一下也没什么大事,受的伤还不如黎墟明半夜起来煮面吃被猫撞倒来的严重,朱砂如此漠视也属正常。
“那是同道来参加婚宴的人吧,就这样不管会不会……?”
朱砂一摆手,豪横地说:“他拐弯突然冲出来的,哪门子同道。灵主宫那帮子人从我们地界上过招呼都不打,撞就撞了。”
也是,转弯让直行。对方全责。
这么一想,白济泽的良心也不痛了。他扶起黎墟明,在朱砂师徒二人后缓步走出车厢。
冷冽的空气沁入肺腑之中,四周的枯木枝桠上都结着厚厚的冰棱白霜,脚下的雪地踩起来嘎吱嘎吱响。在南方少见雪天的白济泽玩心大起,原地踩了好几下,兴奋地去拉黎墟明的手,才发现身旁的黎墟明冻得直打哆嗦。
他脱下自己的厚实披风,给黎墟明系上,把人裹严实。
朱砂收了代步法器,在一旁看着他们师徒情深,十分不理解这种把衣物换来换去的行为,困惑且真诚地问:“你们不会灵力周转护体取暖吗?”
白济泽拢紧身上仅存的御寒衣物:“我比较喜欢保守的取暖方式……”
显得他比较像个人。
朱砂脸色古怪地变了一变,没有反驳师弟奇异的爱好。
白济泽环顾四周,明显是在一处山林,还是人迹罕至野路都没有走出来的山林,不像有城的样子。
“师兄,你确定是这吗?”
朱砂拔剑劈开一丛霜草,剑身灵焰摇曳,方圆五米内的雪晶迅速溶解。他收剑入鞘,指了指霜草下方:“这。”
白济泽搓搓手,朝手心哈了口热气,跟了上去。
一座气派的古城落于霜雪之中,红瓦赤墙,城内四通八达,偶有几座高耸的灯楼。白济泽所在的悬崖之上看不见城内的全貌,但也能从城中热闹的氛围和走动的人群猜出这座城的繁荣安定。
“哇……”阔别家乡数年的朱璃惊叹出声。
“呕……”蹲在角落无人看管的黎墟明正在吐酸水。
白济泽:“……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开到城门口。”
非要停在这个观景台看一下吗?好看是挺好看的,过会怎么办,跳下去吗?也不是不能跳……
朱砂斜睨他一眼:“让你徒弟直接吐在城门口吗?”
“……好了好了,他本来晕车就难受别说了。”白济泽打着圆场,生怕伤害到青春期孩子脆弱敏感的自尊心,余光一扫就看见黎墟明换了个地方蹲着,正在地上挖雪往嘴里塞。
白济泽一下提高了五个音调:“你在吃什么???”
在家里捡地上的桃酥吃就算了啊怎么出门乱吃东西啊!
黎墟明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嘴里那口雪已经咽下去了,手里的还没来得及塞。往喉咙里掏是掏不出来了,这玩意入口即化。
白济泽打掉黎墟明手里的散雪,把人拉起来,皱眉严肃道:“你吃这个做什么?饿了??”
“……不是……弟子、我……”黎墟明摇摇晃晃,好不容易在白济泽的搀扶下稳住身形,视线却失去了焦点。他指指喉咙,又指指心口:“很难受,像有火在烧……”
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声音逐渐沙哑,趋近于无。
咕噜一声,大概是胸膛中气泡炸裂的声音。白济泽看见黎墟明的喉结难以抑制地上下滚动,似乎在吞咽什么,黎墟明以手掩面,毫无预兆且迅速地,呕出一大滩鲜血。
这些艳红温热的液体离开时仿佛也带走了黎墟明体内的部分精气,他终于支撑不住,倒在白济泽身上。
白济泽被他压的踉跄一步,撞上了身后的雪松,松枝簌簌落下雪来,盖了二人满头满肩。
白济泽却突然松了口气,拍拍黎墟明的肩膀,轻声安慰:“没事没事……吐出来就好了。”
原来是咒发了还以为是祭魂后遗症爆了,吓死人了。
算算日子确实……这么多年都在明决门结界里头,邪修妨碍不到。一出门就出事了,真是熟悉的番茄酱配方,熟悉的主角因为左脚出门被赏五百字倒霉事件。
黎墟明对他的话毫无反应,明显是昏死过去了。
白济泽拂去黎墟明身上的薄雪。
“你们还在这磨蹭什么……”
朱砂催促的话语在看清二人身上的血迹那刻戛然而止。
·
“拿去。”
白济泽双手接过:“多谢师兄。”
他捻着那枚红玉戒指转了一圈,怎么看都是普普通通的戒指,不像传闻里的传世珍宝。白济泽有些不敢相信地自言自语:“这么简单就拿到了?”
这种可能关乎主角生命安危的重要道具,居然没有卡到黎墟明咽气的前一秒才到手上来。
白济泽凝视着掌心中那枚小小的戒指,想到它能救下黎墟明,内心涌出强烈的不真实感。在他所剩无几的记忆里,这本书中不需要黎墟明付出代价就能得到的温暖和善意,根本就不存在。
朱砂无奈地摇摇头:“一点也不简单。”
“哦?”
朱砂却不再解释,白了他一眼:“还不快去救你的宝贝徒弟,刚刚是谁哭着让我赶紧去找这破玩意?”
“……”有这回事吗完全忘记了。
朱砂摆摆手:“我还要去和家中人议事。你把这戒指换个样式,别让人看见,成婚当日还来给主家。”
“呃……那要是,一个月的时间也不够黎墟明稳定神魂怎么办?”
朱砂:“那我就再想想办法,拖一拖。”
得了朱砂的准许,白济泽心中大石落地,送走了师兄,他转身步入身后大门紧闭的客房。
黎墟明还在床上昏睡,白济泽摸出袖中的戒指,将它幻化成同黎墟明指间储物戒样貌一般无二的黄铜戒,戴在了病患的小指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济泽突然感觉,黎墟明睡得安稳了些。
白济泽屈指点在黎墟明额头,莹白的灵力没入黎墟明枯竭的灵脉之中。不出所料,黎墟明与体内深植多年的咒术打了场硬仗,现在连唤剑的灵力都没有了。
他该早点想到的。
该在带着黎墟明回明决门之后就早点把这个隐患解除掉的。
为什么觉得黎墟明和他一起待在结界里面一辈子是理所当然?怎么一点防患于未然的意识都没有?明明可以做得更好……
白济泽轻抚少年的额头,体温降下来了,是好事。
“……对不起。”
你本可以不经历这些的。
他捧起黎墟明冰冷的手,金镯和戒指一样冰冷,没办法,它们主人的体温上限摆在这里,再暖也不会多暖和。
白济泽捂了五年也捂不热。他轻叹一口气,把那只手塞回了被子下。
他突然想到,黎墟明应该也没有见过砭赫城外这么大的雪。
“要是你能再幸福些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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