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哪怕依旧有数不清异族的怪物在游动,也未曾带起任何水花。海水像刺骨的寒刀,一点一点的剥开皮肤上的伤口。
骨叉早在不停地战斗中磨损,诺纳也不好丢了它,这里的水流不听使唤,武器怎么说都要比自己裹着皮肉的手骨要结实些。
插进去,拔出来,黑色的血液在这片凝滞中没有溢出分毫,怪物生命在瞬息间被带走,沉重的身躯缓缓下沉。
事实证明骨叉依旧好使,诺纳满意地点了点头。
封印深处,所有东西都像在一片粘腻的史莱姆中间涌动,诺纳身上对怪物的吸引也被一同减弱,他艰难地从中间穿过,时不时就刺穿一些硬要凑上来的不明怪物。
诺纳依旧在往深处靠近,他要在这片凝固的水域,找到那股唯一的,流动的——熄泉。
不知过了多久,手起叉落,那个在黑暗中略显暗淡的蓝色身影在一瞬间失衡,双翼随着惯性上扬,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姗姗来迟。
诺纳摇摇晃晃的固定好身形,保持着上扬的嘴角在无意间拉平:“好烦啊,怎么还没找到,到时候没及时出去,让大家担心就不好了。”
诺纳决定原地思考一下,没过多久,他恍然大悟似的双手一合。
“我明白了,它是不是害羞啊,”诺纳又笑了起来,“那大家一起来就好了。”
思绪飘荡,他突然想起海族族孩子经常玩的小游戏,不知不觉般地,轻轻地哼出了歌谣。清越的声音仿佛在这片沉寂的海域投下惊雷,无声的暗潮涌动,周围怪物全部被吸引了过来。
“小鱼小鱼,快快游,不急不忙;
小鱼小鱼,快快游,慌慌张张;
小鱼小鱼,快快游,天涯藐藐;
小鱼小鱼,游啊游,何时归乡……”
诺纳随着旋律,轻盈的摆动着鱼尾,长臂在水中划过,羽翼也成了他的披挂,他如同一位在狂欢宴会中晃动的舞者,穿过人群的间隙,踏着血花与碎肉,追逐一抹游离在黑暗中的光。
说不好又过了多久,视线的远处有一抹明光闪过。诺纳半敛的眼睫晃了一下,骤然撑起。
名为熄泉,却在死水中燃烧。
呀,找到你了。
……
漩涡入口,克内斯维持着罗盘的稳固,脸色苍白,细密的冷汗从皮肤间渗出又瞬间溶入海里。
怪物仍然在源源不断的涌出,它们疯狂追逐着封印外的世界,成瘾般地在光亮下狂欢。一道又一道,冲破海族组成的防线,却又被更加不顾一切的守卫者用生命拉了回去。
血色刺伤了眼睛,曾经那道声音又在耳边回荡 ,你不恨吗,这并非理所应该。走吧,离开这里,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懦弱也没有关系,只要大家安全就好……
闭上眼,克内斯把浮动的想法压回心底,没有泄露出一丝情绪。
时间推移,附近的海水逐渐被不知名的力量推动,在中央形成小小的漩涡,海族们一个个从深处回来,死守在这最后一道防线。
马上,马上就可以停下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在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喜悦的情绪一路蔓延,潜藏在深处的怪物仿佛被一场又一场的失败恐吓住,没有再试图冲出黑暗。
流速不断加快,流水不停地撞击着附近的岩壁,发出“咚咚”的响声。
洛曼解决完最后一只怪物,捏着疼痛不已的胳膊游到克内斯身边,眼珠左右转了两圈,迟迟没有找到她想看到的那个身影。
“大祭司,诺纳去哪了?”洛曼有些疑惑。
克内斯的视线从那片黑暗中移开了两秒,语气笃定,看不出一丝失态:“马上就出来了。”
“好吧,那我等等……等等?!”洛曼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都这个时候了诺纳怎么可能没回来!”
她转头看着那些在一起疗伤的族人,不甘心的喊了两句,许多海族被名字吸引的转过头,可没有一个是那张熟悉而又欠揍的脸。
沉默蔓延,那些一早就注意到不对劲的海族小心翼翼地发问:"诺纳呢?他还没回来吗。"
宛若一场寒潮经过,沸腾的温度陡然降低,寂静中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无人注意的角落,一只腕足悄悄地从即将闭合的漩涡里伸了出来。漆黑的腕足与周围糅合成一体,慢慢靠近仍然在四周举着水晶球的海族。
“那里还有怪物,库斯小心!”
这只怪物应该是得意的。
啊,终于有人发现了它,可是有什么用?它已经抓到……了?
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已经退化的痛觉显然无法让它知道失去了什么,它看到了伸出去的腕足,却没再能控制它动一下,好吧,它几乎不存在的大脑提示它,它可能是失败了。
无人看见地黑暗中,一只庞大的怪物不知所谓地游了回去。
而在它隔着封印的海域,蓝色的海族突然出现,他的出现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周围一片欢呼,克内斯轻轻地提了下嘴角,露出一个难得一见的微笑。
诺纳松开了刚刚从腕足上救下的海族,眉眼弯弯,想对着来迎接他的族人展示一下他良好的精神风貌。还未能张嘴说出一句话,血液从嘴里涌出,带着碎屑,方才还笑着的海族仿佛被卸下了所有的力气,眼帘轻轻地向下闭合,在水里停下了动作。
身体向下坠落,大脑还保留最后的意识。
赶上了。想回去吃麦那尔做的八爪鱼丸子,还有蓝蓝,回去要告诉他这次我有多厉害……
此刻,远在穆特兰希大陆之外。
一个穿着长袍的身影静静站在海滩之上,骨节分明的手上拿着一个浅色海螺,低垂着头,不知道在等待些什么。
“喂,你就这么走了,不用带点其它东西?”
听到来人的声音,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将兜帽放下,深蓝色的眼睛朝身后望去。
“感谢您的慷慨,不过此去……”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幽深的眼底划过一道笑意。
“也许我会去碰瓷一个能养我的海族?”
……
“诺纳身上撕咬伤很多,内脏移位和尾骨断裂,翅膀看上去也是要断不断了,不过海族的本能让他进入休眠维护生机,我们只能等他醒来。”
“一定要注意他的身体状态,异兽污染已经渗入他的内脏,别一不小心真醒不来了……”
这个医师听起来有点缺德?
“还有……药……按时吃……”
没太听清,什么药,不想吃,继续睡吧。
稍微有了一点意识的诺纳有些光棍的在心里想,象征性提了提还不能挪动的鱼尾,悄咪咪地翻了个身。
房间静了下来,某条鱼还在自欺欺人地闭着眼。
“诺纳。”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语气平稳,只是听起来不太温柔。
诺纳暗中安抚了一下炸起的鳞片和羽毛,长睫颤了颤,慢慢地适应了一下屋内的光亮,才睁开眼睛。
房间只剩下大祭司对上了诺纳的视线,银色的眼睛里暗潮涌动,仿佛下一秒就能爆发出来。
诺纳决定先发制鱼。
他艰难地伸出手捂住肚子,夕阳色的眼睛眨巴眨巴,大病未愈导致海族原本清越的声音变得沙哑,在他身上笼罩了一层惹人怜爱的光环。
“哥哥,我饿了。”
克内斯最终没能抗住诺纳的眼波攻击,让外面等着的海族拿来了刚做好的小苜黍鱼肉。
断裂的尾骨还没有好全,诺纳只好撑起上半身软趴趴的靠在克内斯肩上,拎起一整条小苜黍鱼就往嘴里丢。
啊,真好吃,哥哥真好。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修养期,因为害怕伤口撕裂,诺纳被勒令在床上不许乱跑。秉持着吃饱就睡的良好理念,十级伤残愉快的接受了医嘱。
不过一条鱼待着总是无聊的,诺纳捧起让大祭司回家拿来的海螺,决定问候一下那条还在外面流浪的海族蓝蓝。
他拾起放在床边的海螺,开始酝酿。
“蓝蓝,蓝蓝,在吗?”
平时总是第一时间给出回应的海螺仿佛坏了一般,始终没能传出另一边的声音。
诺纳拿起海螺翻来覆去检查了半天,没发现坏的地方,思考片刻,决定妄下定论,是蓝蓝不理他了。
“好吧,”诺纳对着海螺,面无表情的同时开始伤心欲绝地哭诉,“我明白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你可能开始不耐烦了,没事的我理解,是我不应该有事没事来打扰你。从今天开始,你继续你的流浪,我吃我的丸子,我们两不相干,各自安好……”
话音未落,一道颇为无奈地声音从海螺对面响起,“诺纳,没有不理你。”
诺纳哼了一声,就这一句话,海里刚刚出生的小鱼崽都不会信。
对面的声音顿了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那一句话没有任何说服力,接着解释道:“有一只海行兽袭击了我的船,海螺在防卫的过程中不小心掉到了海里,刚刚才捞上来。”
海行兽,一种在海里无恶不作、欺凌弱小,还喜欢从船底偷袭来往船只的大型鱼类,不过听说一般生活在临近大陆的浅海,诺纳暂时还没见过。
早就习惯这是一条喜欢坐在船上海族,诺纳琢磨琢磨,认为理由还算妥当,于是大方的小海族决定给他判一个缓刑。
“那好吧,原谅你了。”
那边似乎是笑了一下,声音轻轻地鼓动着耳膜,像是小时候因为好奇去抓会发光的爆爆果,果子在被碰到的那一刻炸开,微弱的毒性分散在四周,弄得全身麻麻的。
“那就谢谢我们诺纳了。”
*
诺纳和蓝蓝总是有很多可以聊的话题,比如海罗尔守卫长送给麦那尔总管的海草又长高了一节,喜欢串门的海底三小只为了一朵小红花打了一条街,打完后还能配合的溜进承祭之殿食库,偷吃新鲜的海纹草……
诺纳总喜欢把这些微小的、可能不值一提的故事分享给对方,就像一个复制快乐的魔法,源源不断的产生更多的愉悦。
他没说看守封印的事,蓝蓝不喜欢他不在意自己,一个来回变成半残,他肯定会挨骂。
昨天的故事已分享的七七八八,明天也还要继续。诺纳心满意足地听到对面传来他们交流的标准结束语,摊在床上神游了一段路程,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
海螺另一端的蓝斯被用完就丢,也不见生气,深蓝色的眼底弥漫出点点笑意。他知道对方保留了受伤的事,但没有关系,他眺望着远处逐步浮现的大陆,半是期待半是愉悦。
“我来找你了,诺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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