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新火正端着碗一边吃饭一边看布防图,见她进来,三两下扒拉完碗里的饭菜,随手将碗搁在案上,问:“找我什么事?”
“关隘作战是谁提的?已经完全定下来了?”安姚把他的布防图铺开。
庞新火顺手抄过案上一块布条擦了擦嘴,说:“自然是中军帐共同的决定,明日就动身了。”
“如果斥候信息有误,北融人提前在关隘出口埋伏,是不是我们两个营的人会被你们就此舍弃?”安姚指尖点在布防图上。
庞新火蹙眉问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斥候信息怎么可能有误?你们只需把渡江而来的北融兵力引至襄武关隘,守住关口就不会有差池。”
“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先别急着拔营,给我一队斥候,等摸清北融人真正的动向再动身不迟。”安姚眼神坚定,“我要战功,不要无谓的牺牲。”
“安姚你别胡闹!我是看衡爷的面子才留你在军营,不然以你的身份别说战功,命都难保!”庞新火沉着脸,手按在布防图上要收回来。
安姚松开布防图:“既然都让我待在襄武关了,你就该知道我要什么。不然庞叔以为我在这里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是为了给你们南燕白白送命?”
“阿姚,听叔一句劝,梁夏已经灭了。”庞新火轻叹一息,“人都要往前看,总是纠结在过去,过得太痛苦了。”
“庞叔是个识时务的人,知道顺势而为,如今在南燕军营里依旧混得风生水起。”安姚冷笑,“我就不一样,他南燕踩在我萧家的血肉骸骨上建国,我的王朝覆灭,父母亲族被屠戮,您一句往前看就让我轻飘飘地放下,未免过于大度了些?”
庞新火没接话,长叹口气:“好死不如赖活,我怕你这样下去会万劫不复啊。”
“不劳庞叔费心,我自己选的路死多少次都没关系,你只要睁只眼闭只眼就行,我若真死了也绝不会连累你,你更不必愧疚。”安姚自顾自地斟了杯茶,“这次事关两个营的生死存亡,一队斥候而已,庞叔一句话的事。”
安姚轻啜了口茶,等着他答应。
红日西悬,霞光漫天。
安姚领着斥候匆匆出了营地,高冠繁木遮去光亮,她带着人穿梭于稀疏树林。
天色渐沉,她将斥候兵分三路,自己领着几人往北去。
林中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安姚抬手示意身后噤声。
远远地,她看见树下立着一人,正徒手劈着树干。
这是在练功?还是对着树发脾气?
等等!好像是甘其。
她想起来了,襄武战役前一个晚上,她起夜见有人站在寒风里,便随手将披出来的外袍给了他。
原来是甘其,难怪在襄武之战他会认得自己。
眼下探查敌情迫在眉睫,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安姚没惊动他。
甘其耳朵尖,一早就听见人来了。他满心期待,结果转身就看见安姚扬长而去了。
……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甘其虽然心中有疑惑,却还是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快子时了,安姚还没找到北融埋伏。
甘其突然从树林里钻出来,说:“我知道该去哪里找北融人。”
安姚惊诧,这人什么时候跟上来的,竟然连斥候都没察觉。
他又如何得知自己在探查北融人?照理,除了庞新火应该没人知道。
安姚无声看着他,眼底浮着化不开的冰。
甘其视若无睹朝她走过来,说:“你这样找下去,天亮也找不到,我带你去。”
安姚没动,垂眸瞥了眼被他拽住的手腕。
甘其下意识松开她,解释道:“西面童山濯濯,如果北融人埋伏在那,斥候不会察觉不到。”
斥候若真顶用,刚才就该把你揪出来。
安姚心里这样想,面上却不显,觉得他的话有几分道理,便转身同斥候说:“你们继续西去,一旦发现北融人,立刻回营禀报左中郎!”
安姚在甘其的带领下一路向西北去。
春末寒峭,天边的悬月朝天地万物挥洒冷意。俩人飞奔在林间,脚底旋风惊扰酣眠青草,树枝的唰唰声此起彼伏。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甘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停她,“嘘!”
甘其食指抵在唇边,低声说:“你听,有声音。”
万籁俱静的树林风声飒飒,偶尔闻见几声蟪蛄鸣叫,在这片沉寂里,突兀地响起一阵声音。
像成群毒蛇出没于草野,又如万众鳍豚扑腾过江。
不细听,便会将这声音与万物之声融为一体,仔细听才发觉数量之庞大,仿佛整片山野的虫蛇一齐出动,滑过草丛带来的稀疏声。
“有人?”安姚蹙眉问道。
“应该是。”甘其松开人,“但不见人影,想必用了什么法子藏起来了。”
二人循声过去,立在参天树上往下看,这一看便是怵目惊心。
只见底下草野连绵浮动,目之所及整片地面都在缓缓前移。
这不是草地,而是匍匐前行的军队!他们不起火啃干粮,白日躲在洞穴草莽中,夜间披着草皮爬行,硬生生躲过斥候的眼睛。
安姚顿觉毛骨悚然。
“去!”她猛然掐住甘其的手臂,声音微沉,“把斥候叫过来!”
甘其没急着去,他稳住还在惊恐余韵中的安姚,说:“你先藏起来。”
安姚趴在草野中观察悄然潜行的北融人。耳边风声鹤唳,野草上盛着露珠,她一动,周身露水浸湿面庞和衣物。地面的寒气混合着土腥气渗出来,直入肺腑。
她目测不出这里究竟藏了多少北融兵力,只能一步一步跟紧这些人,等斥候来断。
甘其带着斥候回来一看,哪里还有安姚的身影?他顿时身子凉了半截。
左右寻找,终于看见在前方一里之外趴在坡堆后的安姚,然而,不及他松口气,只见安姚不畏死地继续往前跟进。
甘其瞳孔微缩,飞奔到安姚身边,猛地将人拉进草野中藏身,刻意压低隐含怒气的声音:“不是说了让你藏起来吗!”
安姚被他吓了一跳,不知这人突然犯什么毛病。她怪异地审视甘其,声音微冷:“放开!”
甘其后知后觉松开掐在她肩上的手。
安姚起身朝斥候走过去:“估计这里有多少北融人?”
斥候们互看几眼,声音犹豫:“太黑了,他们又藏于草莽之中,一时半会儿很难估计出人数。”
“尽快探清北融兵力,”安姚指向其中一人,“你,跟我回营禀报敌情,其余人在此查探,天亮之前弄清楚这里有多少北融人。”
甘其知道自己唐突,但见安姚走的时候连个正眼都没给他,心里又觉委屈。
回到营地,安姚如实向庞新火禀报完实情已经过了寅正,刚到八营,安姚就见甘其蹲在自己帐外,垂头丧气的。
这本是件小事,况且甘其帮了她一个大忙,她该谢他,但不知缘何,甘其让她感到恐惧和不安,这是八岁那年第一次重生带给她的那种感觉。
敛了眼底情绪,安姚视若无睹掀帘进帐,刚坐下,甘其也跟了进来。
一盏破碗突地飞过来,擦着甘其肩膀砸在地上。
安姚斥声道:“谁准你进来!滚出去!”
甘其没动,窄小的帐内突然陷入沉寂,只有外面火把还在噼里啪啦燃烧。
看着冷若冰霜坐在逼仄帐内的安姚,甘其心知这俱年少身体控制不住情绪,那股冲动即将决堤。
他忽而半蹲到安姚面前,梗着喉头说:“你生气了。”
安姚从桌上拿了个新的茶碗续满水,慢慢喝完,良久,才冷不丁地说:“甘其,我看着像傻子吗?”
她把赏着破旧的茶碗,语调随意:“你屡次三番接近我有何目的?别拿昨日清晨说事,我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甘其仰头看她,头上发髻松散,野草似的凌乱,仿佛久在外流浪的乞儿:“五曲的人常打骂我,但你不一样。在我这儿你就是好人。”
说谎!
安姚非君子,更不是什么好人,再多的漂亮话也入不了她的耳。
她久不作答,半晌,才问:“若是这次没发现北融人的踪迹,我们就此中了埋伏,你觉得襄武之战自己会死吗?”
“不会,你也不会死。”甘其眼神诚挚,透亮的眼睛让人动容,“我不会让你死的。”
安姚一愣,这回答倒着实让她意外,不过恰巧验证了心中猜想。
她转脸又是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容:“今夜多亏你才能这么快发现北融人的踪迹,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是去探查北融埋伏,又正好知道埋伏之地?”
甘其一听就知道这是在试探,他用心编织着谎言:“从树林回来后我来找你,知道你去找了左中郎,也知道你领了一队斥候。我对这一带地形熟悉,知道藏哪里不会被人发现。而且襄武关隘历来都是兵家咽喉要地,我们能想到的,北融人未必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小子年岁虽小,见识却不浅,怎么也轮不到被五曲的人欺负。不过高看他是一回事,信不信又是另一回事。
安姚打了个哈欠,周旋良久也乏了,她摆摆手,“出去吧。”
管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有重生之能,只要不威胁到自己就无关紧要。
甘其不情不愿地出了营帐。
天微亮,安姚醒得早,迷迷糊糊坐起来,结果刚穿上衣服,门口就有人唤。
是甘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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