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就过来,看来五曲确实闲。安姚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桌面。
“我来邀功,毕竟你答应了我,我若是帮到你就让我入你帐下。”甘其捧着碗粥亦步亦趋地进来了,讨好地将米粥端给她。
营地餐食发放,普通士卒定点自取,职位高的会有人送过去。
像安姚这种管千人的曲将,按例当自行去拿,不过每个曲长底下总有几个“懂事的”。
甘其不归一曲管,这殷勤的劲儿未免过了些。
安姚不置可否,省得再跑一趟,她说:“你日日在我这耗着,若是我不要你,五曲的人还见你天天搁我这献殷勤,到时候里外不是人。”
“不怕,反正五曲早就待不下去了,我就指望着安曲长收留我。”甘其乐呵呵地吹了两口热粥。
安姚接过碗拨了拨粥面,发现里面的肉格外多。
“你拿了谁的份?”安姚把碗搁回案上。
“没拿谁的,央着火头夫给加的,他看我长个儿就给多放了些。”甘其吹了吹滚烫的粥,又端给她,“你快喝。”
安姚没动,凤眼微眯上下审视他片刻,说:“火头夫是你亲戚?”
甘其:“……”
“安曲长可在里面?”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安姚撩开帘栊,一个卒子站在门外,道:“将军请您去中军帐。”
安姚回身拿了件外衣,甘其见状,急忙捧碗过来:“早餐你还什么都没吃,先把粥喝了。”
安姚看他一眼,接碗仰头便喝下半碗,把碗还给他:“回头自己去火头夫那儿再要一碗。”
甘其小鸡啄米也似忙点头,端着粥一路跟出来,“还剩一些,都喝了吧。”
没辙,她只得把半碗粥都灌进肚子,才把人打发走了。
襄山古道历来是驻军重地,北穿襄武关隘直通沧江,南临边境襄武城,再往南是南燕腹地。
时至辰时,东边日头刚冒芽,山巅一小轮旭日溶在气浪里,仿如熊熊燃烧的火焰。
林间吹来丝丝凉风,安姚不经意打了个寒颤。
到中军帐,帘栊被掀开,庞新火久经风霜的面容此刻憔悴不堪,想来昨夜是彻夜不休地商讨战事。
“进来,别让将军等。”庞新火眉头拧成川字。
“无妨。”里面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安姚头回进中军帐,帐内立着一众人,左右中郎将和几个参将,自己所在八营的王校尉也在。
巫桀,镇北大将军,年近五十,鬓角微霜,身体却异常硬朗,说话时声如洪钟。
安姚毕恭毕敬地朝他行礼。
巫桀抬眼看清她的面容,微微愣了片刻,说:“想不到我军中还有此等俏绝俊才,安曲长快快起来。此次若不是你带来北融埋伏的消息,我军怕是要损失惨重,你立头功。”
“分内之职,卑职不敢妄自居功。”安姚被他抬了抬手,便顺势站起身。
“卯时斥候来报,粗略估算埋伏的北融人有不下八千,就这还只是目前探查到的范围,依我看少说也有一个营。”巫将军沉声道,“先前定下的战略不能用了。”
他抬眼朝安姚看来:“安曲长,依你之见此仗该如何打?”
安姚身姿笔挺:“卑职人微言轻,不敢擅谈战略。”
“但说无妨。”
安姚微转眼眸,看了眼庞新火,说:“沧江划分南北,沧江以南乃我大燕领域,北融潜伏境内已犯我疆土。依卑职之见,我们不应该让北融主力军登岸。或可先一齐剿灭北融埋伏,或可分两队人马,一队围剿埋伏,一队赴沧江攻北融主力。”
帐内鸦雀无声,安姚以为自己说错话,此时巫桀拍案叫好,朗声道:“好小子,昨夜我们商讨一夜正是此意。我提你为二营副尉,与你原先所在的八营共同围剿北融埋伏!”
他看向帐内一男子:“莫疾,即日起他入你麾下,你带领二营与王校尉的八营入夜后跟随斥候前去歼灭北融埋伏,而后支援沧江!”
巫桀又说:“一个营留守,其余人即刻动身前往沧江,给他来一个堂雀捕螂,花蛇在后。”
二营校尉范莫疾是个稳重的人,甚至可以说稳重到温吞。
安姚一路跟他去二营,就几步路的距离却走了快一炷香的时间。
地上被踏平的草地露出光秃秃的泥土,昨夜下了场小雨,此刻尘土湿潮粘连。
范莫疾停在几堆长势茂盛的杂草上摩擦鞋底,闲聊似地问她:“安副尉哪里人?”
此人不紧着战事,倒还有闲情聊家常,安姚随口应道:“祖籍金陵。”
“同乡啊!金陵可是个好地方,怎么跑这儿来?”
“门殚户尽,活不下去便投了军。”见范莫疾终于继续往前走了,安姚踩过他刚擦了鞋底的杂草,跟了上去。
刚到营帐,只见帐门外的地上摆放一张草甸,范莫疾又在草甸上蹭干净鞋底,才掀帘进去。
穷讲究。
安姚虽不屑,但还是在草甸上擦了擦。
二营的人早已在帐内等候。军帐的氛围不似八营那般沉闷,一个个活脱脱地痞流氓,半点没有军营的正形,倒是见着范莫疾进来,一个个都噤了声。
一个少年原本在喝茶,见楼倾进来眼睛直愣愣地瞧着她,被身旁的人踹了一脚,才愣头愣脑地从坐席上起身,手里的杯子差点忘记放下,起身时茶水溅到手背才回过神来。
少年双眸发亮:“原来安副尉不仅才略出众,生得也如此好看。”
身边一个着督长衣裳的人看傻子似得看了他一眼,道:“如今军中可传遍安副尉发现北融埋伏的事,我们二营当真是捡了个宝。”
一阵寒暄过后,门外有人报八营的王校尉来了,安姚抬眼,远远就看见费承冷着一张脸跟在王校尉身后,拉长的脸都能摊面饼了。
二营比八营离中军帐近,归属左中郎庞新火,旗下士卒皆是兵中强将。
原本重生前襄武之战由八营九营负责诱敌,无需多少战略,两个营又多新兵,不似其他营队矫勇善战。
现在让二营与八营一同伏击,用意明显,便是以二营主导,八营听候调遣。
商讨完伏击战略出来时,营地已空了大半。
范莫疾从帐内出来,吩咐一个叫张不留的督长帮她搬营帐。
先前那少年兴冲冲地也要跟着去。
范莫疾对她说:“尤青和你差不多大,有什么事尽管使唤他。”
安姚颔首:“多谢校尉。”
尤青便是那少年,投军比她早,天赋好,也升到了曲长。
“军中各个都是哥哥,少有比我小的,都得着我欺负!”尤青话多又不自来熟,小嘴叭叭不停地同安姚说。
张不留哧笑道:“青子,难道你还想欺负安副尉?”
“自然不是。”尤青蹦到安姚身边,双手背头倒着走,“安副尉你几月生的?”
“十二月。”一旁有人路过,安姚顺手拉了一把尤青。
尤青便觉得这人好相与,说起话来愈发随意:“十八?那你岂不是比我大,原本还想叫你小姚,结果又来了一位哥。”
安姚一听,想起于招那副轻浮恶心的嘴脸,没留神看向尤青的眼神异常森然。
尤青没注意到她的眼神,倒是挨了张不留一脚踹,人没站稳滚在地上。
“他奶奶的,你踹我干什么!”尤青摸着屁股坐起身,被路过的张不留又踢了一下。
尤青一个跟头翻起来,勒住他脖子:“留哥,不讲武德,又欺负我!”
张不留一掌捂住他的嘴:“闭嘴吧你!”
这祖宗口无遮拦,张不留真想把他嘴巴堵上。
到了八营帐内,安姚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统共就几件衣服,几本书,除去军中配备的长枪外,自己还有一把雁翎刀。
尤青看见她手里的雁翎刀,眼睛登时亮了:“这刀看着稀罕,是个宝贝!”
安姚莞尔。
张不留见她视线落在案上那几盏破碗上,说:“那边都有,褥子也有新的。”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安姚拍拍包袱,想是没有什么落下,便招呼他们离开。
尤青拎着她的包袱,刚掀帘,一个少年钻进来,冲到安姚面前:“你要去二营了?”
安姚蹙起眉头一言不发地瞧着他,尤青和张不留察觉气氛不对,自觉出了帐。
“带我一起走吧。”甘其又拿那副楚楚可怜的眼神瞧着她。
安姚偏头避开他的眼神,说:“你既无半寸战功,又是新来的,好好留在八营历练。”
此次伏击,八营在后方箭攻,二营作前锋与北融人正面交战。
留在八营至少可保性命无虞,也算是还了昨夜和一碗粥的人情。
“安姚,你带我走!”甘其忽地攥住她的手臂,话音仿佛充满了莫大的委屈,“带我走吧。”
甘其总是语出惊人,年纪比自己小却如此冒犯地直呼她名字。
有时她会恍惚,甘其如此种种仿佛他们相识已久,可安姚确信与他素未谋面,怎会生出这种感觉?
安姚清清冷冷的声音说:“无须多言,好好留在八营,你若是不想待在五曲,一曲会有新的曲长,我让人把你调到一曲。”
安姚没再说什么,掀帘而出。
甘其追出帐,见人正随尤青和张不留离开。
安姚会升到二营是上辈子就有的事,他改变不了,他知道即使昨晚没找到北融埋伏,今天也会找到,上辈子就是安姚自己找到的,他不过是借花献佛。
他没办法阻止安姚的脚步。
身边来来往往的兵卒开始整装,他看着安姚踏着青草地离开八营。
南燕与北融多为步兵,擅长野战。
督将以上骑马,曾作为曲长的安姚打过大大小小的战役,都如普通步卒一样行走穿梭在山林水域中进行交战,陡然坐上马,安姚还有些不习惯。
夜间山野,蟪蛄鸣叫,风声簌簌。
八营摆好阵型,王校尉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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