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断。”
言简意赅,温祥总结道。
物资、兵源补给是一回事,往来联络又是另一回事。
少了易京,大大不利。
没料这般的急,如今四面楚歌,唯有困守家门口一途。
段部知晓赵燕密谋,先下手为强。
宇文部掠夺燕国城池,拖住慕容部。
两部刚刚结盟,互相嫁娶儿女,亲上加亲,正是如胶似漆的好时候。
“慕容部没有稳住宇文部,这让老夫大为意外。”温祥捋须,眼光沉静不显慌乱。
“幽州之乱不宜久拖,难保拓跋部也来横插一脚。”避开明亮处,诸葛含慢慢巡视防务,检查器械是否齐备,慰问伤员是否需要增补。
转角,登上棚楼,领着别驾公孙丰、治中崔茜之几位重要幕僚,去看清敌人在做什么。
明晃晃的不止火把,还有惨遭火刑的降兵。
这支宇文部骑兵似乎过于安静。奉命增援,却并未急攻,竟先配合段部前几日的所作所为,出谋划策,不知用了什么秘法,能让血肉焚烧成炭后继续燃起不息不灭的明光。
“示威。”诸葛含嗤笑:“正眼瞧之,贼寇久攻不下,焦躁之心已显。”
公孙裁赞同道:“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久攻不下,无法以战养战,消耗损失又在所难免,必然是杀彼一千自损八百。”纵然是纸上谈兵,但分析也颇有道理。
不是不能拖垮段部。
再者,慕容燕平息东境叛乱后自然要收复失地,宇文部迟早会退。
诸葛含更宣布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准信:陛下御驾亲征。
再撑撑,白狼城之围终将顺利解除。
可一切的坚持,都需要时间上的争取。
温祥清楚诸葛含在宽慰一众文臣武将,稳定人心,因为刚才他也得到了其他消息:宇文部切断城外援军补给,城内小股奸细作乱,还差点焚毁药草。
阳谋不行,阴毒伎俩来凑。
诸葛含够谨慎,防这防那,家贼也防,可惜他无法防止公孙奭猝死。
公孙裁等兄弟压不住手下部曲,又不知犯了什么糊涂,乃至两批人马互殴,窝里斗得愈演愈烈。
“公孙阿翁没了?”温璞不敢置信。
人生第一次远行是为了贺寿,即使不诚心,也没敷衍。她抓了几张好看的符,又找来一串由**师念过《大云无想经》的菩提珠,装在精致的楚漆奁中。自以为礼轻情意重。
记忆犹新,收礼时公孙阿翁笑眯了眼。
谁能不渴望长生无极、长乐未央?
然而,从未有人长寿无限。
那位老者恐怕也始料未及吧,知道自己会死,但不知道会是这样的骤然长逝。人生七十古来稀,十年少小,十年老弱,五十年壮志难酬,以为终又有披甲杀敌之日,昨还骂着宇文小儿助纣为虐,隔日早晨时分便已因噎食而咽气。
生命太脆弱了,未必强过蚍蜉。
温璞很难过,为祖父,也为檀湛。
檀湛说他承蒙长辈厚爱,不觉孤苦无依。
那么现在呢?
檀湛不语,但藏不住哀伤。
灵堂内,她陪他。
大人们有事要忙,祭奠后不敢久留,奴仆们连日辛苦也精神不济,开始犯困。好像她与她最安闲,在这一方清净角落,尽着一份没必要的孝心。
新月升空,梵音泠泠。
温璞念完《往生咒》,又念起《大云无想经》《大明度无极经》……乐律徐徐,有安抚人心的力量。檀湛不懂却会静静地听,憧憧然,思绪不知飘往何处,眉峰平复,减了一丝悲伤。
见此她搜肠刮肚,起劲着颂唱经文。
等念不动了,温璞缓口气,才发现四周安静极了。一同守灵的公孙氏儿郎都睡着了。睡着了的人,脸上没有恸哭时的悲,更没有兵临城下的愁。
“大雅,要起雾了。”她轻声道。
檀湛面无表情,抬头望天,又俯首,往火盆送了一捧黍稷梗。
“风雨欲来。”他想这般回答,告诉这位乖巧坐在身边的好心小女郎,“雾霾遮天,不宜出门。”幽州的雨往往伴随大风大雾而来。听阿娘讲,那雨水冷啊,比司州的还要刺骨,比冀州的还要迅疾。
可舌齿间的话顿了顿,只化作一声“谢谢。”
“坚强、振作……某都明白。”熏风拂起他的发,仿佛湖水舔舐尚未完全解冻的岸,吹来一星潮湿,气息微不可闻又难以忽略。
他说:“现在,某就想稍微缓一缓,再继续……”
朝前走。
在积德行善方面,温璞从不吝啬给予别人鼓励与安慰。
人于浮世,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她无法代替他哭,他亦无法代替她笑。
那就拥抱吧。
一时又忘记了长辈们的训诫。
温璞抱住檀湛,善解人意地柔柔拍拍他的后背,没发觉对方的僵硬,脑子里想的却是如果有朝一日,躺在棺椁里的是她的祖父,她该怎么办?
然后狠狠打了冷颤。
“哈啾~”她打了喷嚏。
“女郎可是倦了?”
保母崔兰芝不知从哪冒出,搀扶温璞起身,莞尔劝道:“**师教得好,小女郎也慈悲为怀,经文念了那么久,替郎主多少尽了一份心意。逝者含笑九泉,不枉旧交一场。”
比起还在九族五服之内的檀湛,温璞十足是一外人。
所幸,理由不是没有。
温璞不止是阴阳道、太一道等神神秘秘之道的玄学弟子,亦是浮屠道的未受戒弟子。公孙氏不信浮屠道,不信有什么极乐世界,但也没有异议,相反很乐意大宗师、**师的嫡传弟子能来祝祷亡者,不是相信她的能力,而是看重她的身份。
“还好啦,阿姆。”温璞揉揉眼,开口推辞回去休息的建议。
但檀湛从善如流,先感谢,后表示更深露重……
“好啦好啦。”
一个两个都怕她熬夜会猝死似的。
温璞扯了笑,忍住吐舌头的心,乖乖地迎合,喊了声“好困”,立马要去“早早安歇”了。
如果是在自己家,她早两臂一摊,懒洋洋地昂首,示意崔阿姆赶紧来抱。
但这里是辽西。
她只好任由崔兰芝牵着走。
将跨过门槛时,温璞不由转身,挠着小丫髻,说道:“大雅你也睡会嘛,公孙阿翁舍不得你受累的。”
檀湛微笑,不再多言。
他仍披着那件雪白色的羽氅,没来得及给她添衣增暖。
指尖才触及,就被轻易地打断。是的呀。她从不缺服侍,从不缺爱护,她不需要他的关心,他没必要做多余的事。
因此,他随即掩饰。哪怕出于单纯的善意,也不愿图惹是非。
她可以大大方方地拥抱他,因为她还小。
但他不能。
因为他长大了。
见识过三人成虎,他警惕瓜田李下之嫌,他比她才大三岁,却已不再是幼稚孩童。
檀湛唯有叹笑,小小浮萍不敢奢望,只求流回高平祖居之地。
落叶归根,而非客死他乡。
“那我走咯。”温璞做最后的道别。
她见他不为所动,嘴巴苦苦的,麻得舌头动不了,飘不出清清脆脆的话。
但觉一阵困意袭来,眨巴眨巴,泪珠儿盈盈,头是真的昏昏沉沉起来。
蓦然,一阵寒风袭来,吹动廊下惨白的明旌。
纷纷扬扬,撩撩乱乱,没有带来风雪雷雨,却带来了比晴天霹雳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东门,东门被攻破啦,贼寇,段部鲜卑都杀涌进来,快跑啊……”
话音未落,“啪”的一支箭射穿了他的喉咙。
这位侍卫装束的男人永远想不到他会死在自己人手里。
温璞喜欢檀湛(幼稚园版的“喜欢你,给你糖吃。”),更欢喜另一位姓檀的美男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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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菩提寿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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