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獠牙初显

乌云蔽日,火光冲天压倒了东曦。

早晨,果然起雾。

阴霾连续数日不散,确实不宜出门,奈何温祥铁心要将温璞送出这个是非之地。

桓茂受命护送小女郎离开,虽然他更愿意留下。

“阿姆我不走。”

温璞挣脱崔兰芝的束缚,手腕又被桓统领握住,拎小鸡似的移交给了保母看管。

“你们骗人,说什么汇合。大父不走,我也不走。”她的力气砸在棉花里。胳膊腾空,两边各有一名健妇架着走,使得双脚乱蹦也跶不到实处,这让她越动越恼火。

得益于公孙府邸的稳固,以及高门贵胄的身份,其实这些时日来,温璞并未切切实实体会战火之痛。她更像一只窝在鸟巢里的雏儿,不受腥风血雨的浇灌,只须嗷嗷,等待呵护者的哺育。

“兵燹”二字,仿佛不过横撇竖直的笔画,是文人借助诗词歌赋回忆的往昔。

所有人都会哄她:“一切无碍。”

直至,难以隐瞒。

前一刻,崔兰芝还在宽慰:“东门险些失守,幸亏郎主及时抽派部曲援助。眼下忙于加固城防,郎主又要与诸葛明公商量大事,这才无法随女郎一同返程。”

转瞬,就有鲜卑贼寇杀来,避无可避。

桓茂连砍数十人,亦或上百人,太多了,算不清楚,灭不完似的。

血积刀柄滑不可握,锋刃开卷,弃了又弃,惯用的刀剑都无法再使,好在抢过贼寇的一把战戟,较为趁手,尚有余力继续搏杀。

可左右环顾,数十精锐护卫损失过半,熊熊燃烧的马车响着噼里啪啦声,所散发苦闷的味道混合鲜血的甜腻,织起游丝般的罗网,罩住地上残肢断骸,勒得人心里难受。

贼寇狡猾又默契,虚晃几招,纷纷直冲桓茂这位统领而来。桓茂拼命抵抗,眼瞅后背暴露在贼寇毒爪之下,三支利箭破空而来,竟齐齐将那三柄厚重的马槊击落,让他不至于被剁成一滩肉泥。

一骑红尘突现,桓茂识得来者是谁。

“退!”

他当机立断,顾不得愧对郎主的信任,指挥众人杀出重围,赶紧护送女郎退回城内。

“该死!”他暗骂道。

原本一切非常顺利,他们挑选最为稳固安全的南门出发,行至最外一道门防时,服役的守兵还好心提醒大雾后必有大雨,应及早备好蓑笠。但往前多赶几里路,猛地杀出一队人马,打着段部鲜卑的旗帜,像是散兵游勇,人数又有千余人,渐呈包剿势态。

肃杀之气唬得小人儿不敢闹腾。

掀开车帷,女子上车恭敬行礼,她单膝跪地,黝黑的星眸不悲不喜,毫无一丝杀戮过后的亢奋。

“贰肆,你怎么在这里?”

温璞坐在崔兰芝怀中,雪白的脸儿透着疲态,见到熟人也兴致乏乏,素来琅然的嗓音都低哑得减了清朗之色。

贼寇攻入东门瓮城那晚,她又一次见到活生生的人软软躺在地上,风吹来,人不动,应该是死了,被奴仆拖走时都不会挣扎着起来。血痕很长,起初较粗,后来转细,颜色亦淡了下去。她不懂为何要射死他,檀湛似乎明白,可没有给她说一个字的解释。

隔日,还没睡醒,她就被崔阿姆抱起,督促着准备动身返回邺城。

据说这是祖父的决定。

相信归相信,却很不情愿。

然而,如果知晓回城的代价是一场血淋淋的杀伐,她宁肯不去祈祷那些不太信奉的神灵。

她愿意走,愿意回家,愿意安安静静等待祖父归来。

“暂且安心留在车内,吾先解决外面贼人再与女郎解释。”贰肆容貌姣好,常人侧目杨柳腰,慕其婀娜风姿,往往忽视劲装下佩刀挂剑,健硕的身躯实则十分孔武有力。

温璞道了句“好”,便靠在崔兰芝的肩上阖目养神。

她不再多言,更不敢去想另外两架被烧毁的车马中,是否还有几具焦透了的尸首。

近百人对阵上千人,很艰难。

若非太原温氏的部曲都经过沙场历练,精锐中的精锐,再仰仗兵器优良,可以较量好几回合,恐怕早就被屠戮殆尽了。

当他们且战且退,重回城门口时,从垛墙、雉堞、箭楼齐齐射出无数支箭,虽无人出去援助,但也帮着击杀了不少追赶来的鲜卑贼人。

一行人刚踏入白狼城,却见远处一袭羽檄迅疾奔来,嘴里大喊:“快关城门!”

桓茂喘着粗气,只听“嘭”的一下,守兵紧急关闭了城门。

“好险!”他不禁窃喜。

幸亏回得及时,不然大有可能葬身于城门下。

但众人尚未轻松片刻,猝然某方向响彻惊雷一般的动静,连续不绝,厚重且错乱,撞击得耳鼓嗡嗡地疼。

随之,城内大乱。

不知有什么,从天降临,随意砸落在房屋上、街巷中、人群里……有人死,有人伤,还有人破财消灾……

与此同时,宇文鲜卑大军压境的郊外,大帐之下歌舞升平。

笙歌点缀鼓点,胡姬踩碎脚踝铃铛,媚眼秋波一掠,纱巾珠玉旋转飘动。垂螺近额,头上珠花颤未休,惟恐似杨花轻飞。

美人醉卧榻上,斜眸轻扫之际,亦静听来者的报讯。

她笑道:“好。”

在场无人发觉来者的存在,唯闻贵客笑语盈盈,兴致所起旋入舞筵,轻罗红雾,无不尽态极妍。

猝然,大帘一掀。

除了咿哑惊喜之外,难从贫乏的文字中寻到合适的语言,来描述她灵动的舞姿。

宇文渴侯看痴了,不禁口干舌燥。

不必等他示意,伺候的奴仆早已悄然退下,留两人耳鬓厮磨。

“听闻慕容部派使者前来议和,怎么不设宴款待?”

美人含笑着,神色略微冷清。

她手指无意从他的唇缓缓划向喉结,撩拨得宇文渴侯心猿意马,摩挲玉足,重新发起冲锋。

“喝!”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渴侯才翻身仰卧。

餍足后,嗓音有些沙哑,他喟叹道:“怕甚。先冷落几日,反正着急议和的是慕容嘏。”他搂紧美人的腰肢,捏了一把细腻,“倘若他的使者没耐心地溜了,正好给我理由多抢些牛羊户民。”

宝见支颐而坐,青丝逶迤,慵美如花。

“格萨别贪心,吃下弱洛水一带几座城池足矣。”眸光流转,美目略眯,不复方才怯雨羞云之情态。

榻上男子满不在乎,只顾囔道:“乖,喊我名字,本格萨允许你喊我‘渴侯’……”

格萨、恪尊,可译作皇帝、皇后,鲜卑部族上下常以此敬称男女首领。

能直接称呼首领名字,可见美人深得宠爱。但美人并不以为然,从未生出一丝雀跃、得意之情。就如现在,她亦不过暗暗冷笑,假意迎合,又伏在那胸膛上,平心静气道:“撑死再添一座柳城。至于龙城,即使得到,也守不住,离慕容燕的都城大棘太近。格萨不妨猜猜,为何赵国执掌辽西以后,设昌黎郡郡治在白狼城,而非原址棘城?”

龙城位于棘城与白狼城之间,柳城稍北,皆为重要枢纽、繁盛城池。

昌黎郡原本治所在棘城,亦名大棘城。大齐惠帝太安二十三年,慕容部首领因征讨有功,赐封率义王,加假黄钺,建国于古“颛顼之墟”的大棘城。

大赵神嘉七年,即去年,慕容嘏自称燕王。仍以大赵为正统王朝,承认且尊奉大赵的水德,而按照五行德运,又自诩为木德。可见其野心。

反观宇文部,不思进取,白白浪费了大好的广袤土地、肥硕牛羊,以及上万的骑兵健儿。如同首领宇文渴侯一样,有勇无谋,连“志大才疏”四个字都算不上,无脑而已。

若非主上知晓百余年后宇文鲜卑竟能割据北方的半壁江山,才懒得提前往这贫瘠地埋下她这枚棋子。

毕竟镝奴、羌、氐、柘羯……皆可供挑选,而鲜卑又不止宇文部一支。

不过宇文渴侯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听话,床笫之间能讨得她欢心。

宝见柔柔道:“贪多嚼不烂。柳城得失无关紧要,两三日还攻不下,就作罢吧。”

“行。”

“助了段部攻入白狼城,我部大可以潇洒收兵,之后任由段部与赵主撕咬,切莫因为财物与段部起了冲突。”

“依你,依你,我都听你的。”

疾风骤雨般,宇文渴侯吻了几嘴,才讪笑,“放心,我交待过。”

他确实交待过,但主将涉夜干究竟听进去多少,他不敢拍胸脯表示不会出差池,连他自己都没太当回事,哪里真能约束手下?中原人兵书上有句话很有意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或褒或贬,似乎也不太好说个清楚。

宝见闻出了敷衍的味道,心头一凛,待榻间呼噜声微响,她便丢开这位宇文部的首领,自顾自披好长袍,抽身而去。

夜晴澄彻,月色皓空。

她闲庭漫步,经过一座座帐篷,悄无声息地行至不远处的河畔。

晚风冰凉,薄霜裹了簌簌落叶,轻踩下脆生生地裂开,沙沙~仿佛是碎了一地的琼瑶,发出最后的叹息。

宝见喜欢这种彻底毁坏的痛快。

杀人不难。

难在怎么杀人。

隐匿、迂回……不败露真实意图,不显现蛛丝马迹,毫无破绽地借他人之刀将自己摘个干净……是讲究技巧的。

殊不知,策画种种,倾尽全全,岂止是为取走一条性命。

杀人不难,可杀人不是目的。

是手段。

“小女君啊,你可知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呀?这世上多少人念叨你,祈求你岁岁年年平安喜乐,却又耐心等待着你寿终正寝的一日。”

呵~贻于时君,逆取顺守。

“权柄,是馈赠,是补偿。”

“但愿你承受得住。”

温璞。

对不住了。

默默思念一位故人——今生尚未见过的小人儿。

长大了吧,还是惑乱君心的美人胚子吧?

宝见忽然娇笑起来。

冷漠眸色染了春意,面带笑容艳如桃李,嘴角含一抹甜蜜,纵是铁石心肠也会酥软化作绕指柔。

“瞧够了?”

她笑够了,便淡淡一瞥,不客气地揪出了两双窥探的眼。

瑟瑟发抖:审核者大人,请通过吧。[眼镜][爆哭]跳舞,穿衣服跳舞的,怎么还涉黄了呢。[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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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獠牙初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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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淑姬
连载中镇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