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纱幔突然再度拂动，伴随几声轻咳，沈玉叶听到内殿榻边正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缠在他腰间的手飞快松开。
李慎玄最后又看了眼沈玉叶，才动作极快地闪身躲至殿柱之后，一步，一步，向外退去。
沈玉叶若梦方醒，他胡乱地抬袖抹去脸上泪痕，又将方才和李慎玄拉扯间弄乱的衣襟小心掩好，抖手收好四散开来的经文。
与此同时，德成的灯盏，也照了过来。
德成只披了一件中衣，手中举着的烛灯也不甚明亮，将他本就虚白的脸映照得更加惨白，透着股阴幽诞怪之气。
沈玉叶被灯火晃到眼睛，微眯了一眯，才复睁开，缓缓抬首望向德成。
“本宫方才梦到…”
德成身上的药味依然浓郁，话也说得时断时续。
他神色却并不大好，举灯四顾着空荡的大殿，“这东宫之中，来了其他人。”
沈玉叶依旧保持跪立的姿势，眼角的余光悄瞥了眼殿柱。
李慎玄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用手指向经文，微微摇头。
“许是夜风太大，本宫才会听错。可本宫这一觉却怎的也睡不踏实，想来，必是你又没有用心替长兄祝祷罢？”
德成看那些经文都没有按顺序摆好，心中大概不悦。
沈玉叶却又偏偏做出一副懵懂无知之样，双眸含水地注视他，有那么几个错眼间，竟然像极了故去的沈金枝。
德成无法容忍。
手中的烛灯轰然被砸碎，德成居然一脚踢向了那些由他亲手抄写，染了斑斑血迹的经文。
沈玉叶的手正搁在经文上，他匆匆松手，可还是不小心被靴边擦到，疼得嘶了一声气。
可德成并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
很快，他就被德成揪住衣襟，狠狠一掼。
“你不是他。”
德成笑着，回身取了一方短匕。
他捏住沈玉叶的下颌，将短匕锋刃贴向沈玉叶的右脸，目光发痴地沿着那姣好的脸容一遍遍轻划而过。
“你不会说话，这张脸明明也不像他。”
“可本宫有时却还是会看错。”
“叶儿，本宫今夜就毁去你的容貌，这样，本宫便彻底不会再将你错认做金枝了。”
“本宫的爱，只属于金枝，任何人，都无法代替金枝在本宫心中的地位。”
德成的语调越重，像是在一遍遍地说服自己，“沈玉叶，你只是一样物事，一样被用来怀缅长兄的物事，本宫不喜欢你。本宫一点都不喜欢你。”
“所以本宫会毫不犹豫地毁掉你！”
话虽如此，德成的手，却一直没舍得用力，刀柄深深刻印在虎口处，直至留下一个个暴起的青-筋凹旋，可锋刃却始终未能向下半分。
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但在临了关头，却又还是犹豫了。
沈玉叶没有反抗。
只是静静抬眼同德成对望。
眸中却并没有德成原本以为会出现的痛苦亦或者是不堪。
就只是，空空淡淡。无所畏惧。
反而倒显得自己不堪且疯癫。
沈玉叶料定德成不会对他动手。
德成本就不喜他半分，若当真毁去了这张脸，让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丑八怪，怕是最后德成连碰都不想再碰他了。
那还如何以他的身体，生下一个流淌着他和沈家人血液的骨肉？
果然，短匕最终被德成扔落。
德成颓然松手，掩唇重咳不止。
沈玉叶也爬将起身，可就在起身的一瞬，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那盏被德成丢掷的烛灯，正被烧得毕剥作响。
只这火光…
好似越来越大！
不好！
要走水了！
原来，东宫外殿的殿柱上本就被缠了不少祭奠用的白幡，火舌窜上幡布，便旋而以最快的速度蔓延开来。
及至两人发现时，侧边的白幡竟已全被烧了个干净，火势顺柱而上，几息间，半边宫殿竟都被笼在了熊熊烈火之下！
火势仍在继续！
沈玉叶已经隐约能听到殿外传来的呼救声和奔号声，他惶恐地瞪大双眼，一边下意识地向殿门跑去，一边张了张口，想要叫人。
但到底没有发出声音。
因为德成亦缓缓起身。
出乎意料地，德成好像并不在意火势越来越逼近，他负手，就那般一动不动地站在殿中央，遥遥望向想逃跑的沈玉叶。
燃烧的白幡。
倒塌的廊柱。
以及德成那似笑非笑，被烈焰照映分明的眉眼。
这一切，让沈玉叶觉得一点儿都不真实。
有些荒唐到过分了。
德成既不随他一道逃生，也并不阻止他，好像想要只身一人葬身火海。
这并不符合德成的性子。
也不符合沈玉叶的认知。
可沈玉叶此时也顾不得再管德成的死活了，他一心只想逃出去，然而，随着火势渐大，就在沈玉叶快要踏出殿门的一刹那间，殿上一根燃着的横梁柱就突然直楞楞地倒在面前，生生拦住了他的去路。
宫门外的李慎玄和守值宫人也已察觉到东宫走水。
宫人们尖声叫着抬水救火，一个个却并不敢当真靠近燃烧的大殿。
李慎玄抿唇看了眼燃着的宫殿，握紧拳头骤然冲入了火海。
*
“东宫走水了！东宫走水了！”
“快来人！救火啊！”
“唔…”
沈玉叶苏醒过来时，耳边还依稀能听到宫人们的呼喊声，此起彼伏的，不大真切。
他被呛进去几口火烟，昏迷半晌，才在太医的救治下缓慢地睁开眼。
对上的是李慎玄关切的目光。
“你还好吧？”
“这里是…”
沈玉叶抬手揉了揉发疼的额头，环顾一圈，才认出这里应该是宫中的太医署。
他正被安置在一方矮榻上。
李慎玄的模样没有比他好多少，后背的宫服被火吞烧了大半，露出一大片被烧出了泡的灰黑皮肤，脸上也有伤，正一边敷着太医涂的烧伤药，一边蹲在矮榻前看他。
“太子呢？”
沈玉叶是被李慎玄护在身-下救出的，倒是没受什么大伤，但他想起东宫的那场火灾仍觉心有余悸，又思及自己看到德成的最后一眼，不由脱口问道。
“他没事。”
李慎玄眸光一黯，顿了顿才道，“几个太子近卫随我一道冲进去把他救了出来。”
沈玉叶缄了口，恢复片刻，就撑着身子想要起来。
“阿叶，不要勉强。”
李慎玄阻止他，“你方才一直昏迷，怎的都唤不醒，待会儿让太医过来再替你瞧瞧身子，看有无其他病症，我也好放心些。”
“我的身体无须李掌印挂心。告辞。”
沈玉叶挥开李慎玄的手，执意要走。
李慎玄劝说不动，只好匆忙跟上。
守门的太医瞧见了，赶紧拦住了他们，还示意两人止步闭声。
原来，太后正在太医署外训斥德成。
元璟帝今夜已是醉得不省人事。
但东宫失火到底是件大事，很快就传入了太后耳中，太后带人赶来，听明白事情的原委后，不由分说地就先掴了德成一掌。
“哀家早就觉得你那宫中被布置得乌烟瘴气，不成体统！哀家和皇上都还没死，你身为儿孙，凭何就在自己殿中挂了一屋子的白幡？就为了一个死去的男人？荒唐！真是荒唐至极！今夜那火没烧死你便是算你命大，下次若再起了火…”
太后狠狠对德成的那干子被烧得灰头土脸的亲卫下令道，“谁也不准再救他！”
“还有，传哀家之令，东宫复建后，将那些乌七八糟的白幡牌位统统撤走，皇上他管不得你，哀家自能管得了你！”
很抱歉各位追文的小可爱们这篇没有写好，情节也进展得太慢，所以会先去修改，然后作为免费文缘更，会比较慢的更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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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夜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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