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拂面。
午后日光照耀着盛京城的一砖一瓦,在墙壁上留下发白的光影。阵阵念诵经文的声浪中,侍郎府上人影攒动。来来往往的宾客行走于白旌之下,低声向主人家道一句宽慰。
今日礼部侍郎李寻的母亲出殡。老夫人八十八岁仙去,喜丧。
树荫下,两位着靛青袍服的公子正从灵堂中出来。其中稍矮的年岁长些,正握住主人的手轻声说话;稍高的则不过弱冠年纪,无所事事的左右张望着。
他生了一张难得艳丽的脸,微微上挑的眸子却流露出几分天真。顾盼回眸间腰上的环佩叮当作响,好一位郎艳独绝的贵公子。
他东张西望时,更有许多人在偷偷看着他。其中远处树荫下立着一位折扇掩面的青年,正悄声问身边小仆:“小清,御史中丞旁边的那个是什么人?”
小清摇摇头。
他正再看过去,却见那公子突然回眸,两人四目相接。
稍稍愣住,他不慌不忙放下折扇,轻轻笑了一下。
遮眼的折扇挪开,才见这名青年的好姿色。他容貌并不明艳,眉目间却温柔至极。一双弯弯的墨色眸子好似勾魂摄魄的狐狸精,水红色的唇薄而软,带着红尘的脂粉气,让谁都忍不住沉沦进去。
他皓白的腕子轻轻抖了抖,行云流水般将扇子展开。
果然,那公子霎时双颊绯红。
他正待还要说什么,却听小清附耳道:“莺君,王长史到了。”
唤作莺君的青年一秒变了神色,抬眸望去,正见一名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子从垂花拱门走进来。他身材肥胖,迈过台阶时喘了两口气,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人。与莺君目光交汇的刹那,终于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他扬扬下巴,指向莺君。
莺君眉尾一挑,眼波流转。扇子在腰间轻点几下,权作回应。
两人似乎心有灵犀,一前一后越过厅堂往后院去。短短几息之间,莺君就从院子中消失了。
“阿兄,刚刚那人是谁?”
另一边,与莺君四目相对的公子正害羞垂头,悄悄与兄长说话:“就是树下最漂亮,像小狐狸一样,穿白袍服的。”
“像小狐狸的?”封忖笑道,看向弟弟示意的空无一人的方向:“阿璘,哪有什么人?”
封嶙怅然若失:“他怎么走了?”
“走了便走了。”封忖正色道。细细回想起来,他记得刚刚那边是谁了:“是莺君吧?他可不是清白人家该结交的,你别惦记了。”
“为什么?”封嶙道:“可是他刚刚还对我笑了。”
封忖正要解释,却见封嶙快步从他身旁溜走,如一尾游鱼般滑入人群中。
“阿兄,我去寻他,等我回来!”在离开前,封嶙如是说。
穿过一条隐秘的竹间小道,莺君一边小步走着,一边整理身上的物件。
他随手将扇子塞进腰间,轻轻解开圆领袍内襟的一颗盘扣,隐隐露出纤细的锁骨。幞头解开,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泼洒,更衬得他肌肤如羊脂玉般柔白。接着他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往上面倾倒些小瓷瓶中的浊水别在腰间,再将一条三指宽的绸带缠在手腕上。
最后,莺君伸手摸了摸靴子中的匕首。
这条路行至尽头,正是花园间一处暖阁。
他推门进去,王长史正坐在小榻上。见莺君此般打扮,他眼尾笑得皱了起来,立刻起身:“哎呀莺君,怎么约我在这个地方,前面侍郎大人还在办丧,我们要是被人看见,该多失礼····”
暖阁只有几个转身的空处,是供冬日游花园时歇息的,屋内除炉火和几个小凳外,便是一张狭长软榻,堆着厚厚的被褥。日光正暖时将窗户掩上,暖阁中可谓密不透风。
莺君随手推了他一把,笑骂道:“既然约你,我的人便在外面守着。你若不敢来,我才瞧不起你呢。”
“莺君公子芳名满盛京,小官胆敢不来。”王长史顺势倒在榻上,面上堆起一个讨好的笑容,又难掩邪意。
他竟然已经提前把裤袋解开了。莺君嗤笑一声。
莺君坐在榻上,提起扇子用扇尖轻轻摩着王长史的脸:“你可知道,我今日来并非凭着你的面子,而是公主殿下给你的奖励。”
“永安公主殿下?”王长史突然激动。
“那是自然。”莺君浅笑,用扇子敲他眉心:“我只算个甜头,好好侍奉殿下,往后的恩典可多着哪。”
王长史面上神色几度变化,几乎可以从他眼中看到对美人和权力的垂涎欲滴。他大力将莺君拉入怀中,咽了咽唾沫:“那就让下官现在,好好品尝公主殿下赏赐的甜头罢!”
莺君笑着轻飘飘倒下去,顺手从腰间抽出帕子,掩盖在王长史的口鼻处。王长史只觉得一阵馨香袭人,他双眼朦胧看向身边的莺君,听芳香的耳语道:“大人,一点助兴的好东西。”
王长史兴奋的点了点头。
莺君似乎很高兴。美人含笑,分外动人。
可随着芳香侵入肺腑,王长史却意外觉得有些头晕,浑身上下也提不起力气。恍惚间他看到莺君又凑近了一点,贴着他的耳朵道:“大人很喜欢这香气罢?三年前兰芳楼小倌春雨,大人是他的恩客。当时他房中常常是这个味道,还记得吗?”
王长史似乎想到了什么,猝然间双目圆睁,抖着手去扯蒙在面上的帕子。然而身旁莺君骤起,死死按住他脸上的锦帕,钳制住他的躯干四肢,让他半点反抗不得。
他万万没想过,貌似柔弱的莺君竟有如此力气!
身体在毒药下越来越疲弱,挣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小。王长史嘶哑着嗓子将求饶的软话说了一千遍,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最后他充血的双目死死盯着莺君,话语几乎听不清:“你——你为了我玩死春雨的私仇,竟然敢暗算于我,公主殿下不会放过——”
“公主?”莺君轻轻笑了,又冷道:“我今日来,就是公主留不得你了。”
他跪坐在软榻上,一直等着王长史完全咽气,连一丝一毫的脉搏都没有了,才将帕子从王长史脸上移开。
横死的人脸庞微微发紫,脸上肌肉仍扭曲夸张,如恶鬼般死不瞑目。七窍中则有些鲜血溢出,但好在没有沾到被褥上
莺君暗道一声麻烦,先合上王长史的眼睛,又拿帕子将血迹擦拭干净,轻轻包好塞回怀里。他接着不知打哪摸出一把梳子来,将头发收拾利索整齐,全身穿戴妥当。
环顾凶案现场,确定没有落下一点自己的痕迹,他嘴角才挂起一个浅浅的笑容,起身推开暖阁的门。
开门刹那,笑容消失了。
刚刚见过的贵公子就立在门外,盯着他的眸子闪亮剔透,好似里面有星星似的,红着脸欲言又止。
怪了,小清一直在门边守着,怎会有人闯入花园?莺君蹙眉。
但此时顾不了这些琐事。他深吸两口气,回想确认自己动手时关紧了门窗,才缓步向前,直到那公子身前一尺停下脚步。几缕垂落的发丝带着春日芳香,轻轻拂过他的肩膀。
“小郎怎么走到此处来了?”他眉眼弯弯,唇边挂起温柔的笑意,颊边酒窝若隐若现:“可是和家人走散了?”
“不是。”那公子似乎很紧张,眼眸中却写满真诚:“我是来找你的。”
“我?”他笑了:“可莺君还不认识小郎呢。”
他们离得很近,美人吐气如兰,莺君呼吸之间的香气就萦绕在鼻尖。那公子双颊绯红,慌张间似乎要拱手行礼,却见莺君伸出一只手,柔柔按在他的袖子上。
“莺君可受不起公子一拜。”
袖上触感温软,却霎时间将那公子的脸烧的滚烫。他磕磕绊绊道:“我名叫封嶙,永定公主亲勋翊卫郎将,廿二岁,家中排行第六。现今住在朱雀大街平康坊大司徒府。”
“幸会。”莺君温声道。
他面上笑意浅浅,心中却微起波澜。大司徒封长卿,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今宰辅之手。府里几位公子他都听说过,可不知还有如此纯情的少年郎。
藏起心中疑虑,莺君含笑低眉,顺势牵住封嶙的手:“那莺君今日真是好福气,能结识封公子这般人物。时候不早了,我们一同回去罢?”
被莺君牵住的刹那,封嶙脑海中炸开朵朵烟花,霎时间嘴笨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感受得到手中温热的触感。
本朝民风开放,两三好友携手相行,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在这个朦胧的春日,莺君牵着他笑语盈盈,指尖轻挠他掌心。封嶙心想,原来这就是画本故事中的一见钟情。
半晌,封嶙羞涩的点点头。
两人携手踏过窸窸窣窣的竹林,穿过月亮门。一路上莺君如雀儿般同他说笑,封嶙脑中思绪乱飞,只红着脸支支吾吾应和。
正当回到前院时,莺君突然道:“对了,封公子刚刚在门外,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封嶙一顿。
“没有。”他眸子亮亮的,坚定道:“我什么都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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