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好。”莺君浅浅一笑,袖中又捏了捏封嶙的手,转身而去。
封嶙还傻傻盯着莺君窈窕的背影,一晃神间,兄长封忖已到眼前,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刚刚跑哪里去了?魂都被勾没了?”
封嶙害羞低头,无言以对。
“像你这样的,果然他一钓一个准。”封忖冷笑道:“回去吧,难不成还想跟着他走不成?”
直到被兄长强行拖走之前,封嶙还盯着莺君离去之处,恋恋不舍。
莺君穿过墙角处一道窄门离开侍郎府,蒙着青色帘子的朴素马车正等在门边。见他来了,小清连忙撩开帘子从车上跳下来,眉目间满是忧色:“我一直在远处盯着——中途是被谁缠住了?”
他摆摆手同小清上车,拉紧四周的帘子。等细碎的马蹄声响起,他才长舒一口气,将自己扔进软垫上厚厚的抱枕堆中。
莺君道:“那花园可曾有第二道门?”
“没有呢!”小清说:“我一直紧紧盯着门口,不可能有人从我眼皮子底下过。真不知那人怎么溜进去的,简直像鬼一样!”
“那便奇怪了。”莺君柳眉轻蹙,见小清担忧得要哭出来似的,反倒笑了:“莫慌,他是封相的公子,纵使真看到什么也不打紧的。”
“竟是此等来历?”小清也大吃一惊。
封相即是当今权臣封长卿。他乃开国名将封武之子,少年时便跟随陛下东征西战,立下汗马功劳;二十年前罪臣李氏逼宫,他力挽危局诛尽叛臣一千余人,血洗盛京城。
他是皇后娘娘的兄长,永安公主殿下的亲舅舅,官拜大司徒,兼领尚书令。本朝三省长官皆为宰辅,封长卿乃是当之无愧的群臣之首。
而在烈火烹油的储君之争中,封相是最坚定的公主党。
永安公主乃皇后独女,自幼养在圣人膝下,聪慧非凡深得帝心。自两年前公主入朝听政以来,她在封相扶持下步步挑战储君之位。
莺君今日去杀王司马,便是公主与封相授意。
封相家风清正,几位公子年少有为,但坊间从来没听过名叫封嶙的成年儿子。
若不是大公子封忖在旁,莺君简直要怀疑封嶙是冒充的。
“嗯。”莺君并未多议,他笑着摇摇头:“罢了,回家去问问,兴许爹知道他是什么来历。”
“对!”阿清也高兴起来:“刚刚家里传讯来,说今晚夫人回家,还让公子早点回去,一家人好打锅子吃呢!”
“娘也回来啦?”
莺君这才发自内心的笑了。
马车滴滴答答驶过青石板路,拐进永康坊后又绕了两个小弯,才在一处宅院门前停下。大门的皂漆有些许斑驳,青色屋檐长长挑出来,檐下牌匾上只写了“宋府”两个字。
但若越过寒酸大门细细看这宅子,便会发觉此处地界宽大敞亮,并不像寻常人家的住宅。
莺君跳下马车,三步两步来到庭院之中,正见一位着宫装的中年妇人立在院子里,正要往后院去。
“娘?”
莺君叫道。
见莺君来了,妇人连忙转过身来。她生的一副端正优雅的好颜色,亲亲热热抓住莺君的胳膊,上下打量抱怨道:“瞧瞧,一个月不见你,又清减了许多。”
莺君摇摇头道:“娘就别担心我了。阿姊怎么样?在宫里身体安康罢?”
“她一切都好,能吃能睡的,面色看着比你红润多了。”妇人点点莺君的眉头:“就你让我最不省心。”
莺君抿嘴轻笑,灵活躲过妇人的敲脑壳,却撞上了一名戎装青年。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只知道关心你姊姊,倒从不记得有我这个人。”
“阿兄。”莺君告饶。
青年着禁军玄甲,刚刚从后院栓马出来。
他身量极高,剑眉星目,正微嗔看向莺君:“亏得我今日还给你带美酒回来。”
“是么?”
“西域进贡的好东西,分到军中些,赏我几坛,我全带回来了。”青年抿抿嘴神色得意,又想起什么关心道:“对了,那个姓王的好对付罢?”
“放心,都处理干净了。”莺君道。他探身往厅堂里看了看,奇道:“怎么不见爹在这?”
妇人言笑晏晏,伸手将他们两人推走:“他在厨房片羊肉呢,要让你们都尝尝他的刀工。快进屋坐着罢,天还凉,别在这里受冻。”
今日宋府家宴,五人到了四个。
说来不可思议,宋家五口人,彼此间毫无血缘关系。
父亲名叫宋有福,原是御膳房的内侍,宫中摸爬滚打几十年,当上了太后宫中总管。母亲闺名芳淳,是宫中素有威信的教习嬷嬷。两人结为对食已有十年了。
三个孩子皆为收养。长女静婉原是浣衣宫女,在母亲协助下得圣人恩宠,现下已是风光无限的婕妤娘娘,还怀着八个月的龙种;二子宋琦原是流民孤儿,被收养后勤学武艺,如今官封禁军诸卫羽林长史;小儿子便是莺君。及年前宋有福将他从兰香楼救出来,在宫中为他求了良籍。
宦官本就为人不齿,自古以来世人又皆重血缘,揣测宋家人东拼西凑,皆是攀附权贵之徒,家中必然勾心斗角,不得安宁。
可生自泥泞的艰难,也只有同样境遇的人会感同身受。想在盛京活下去很难,想出人头地更难上加难。只有家人相互扶持,命运才能将人推向更高的地方。
三人到厅堂中坐下,热腾腾的锅子已然端上桌,各式配菜码在锅边。莺君深吸一口香气,正见到锅子升腾的烟雾中,一人正端着一盘羊肉卷走来。
宋有福是殿前侍候的,一张圆脸很是讨喜,老来更显慈祥。他捏着一副尖嗓子道:“菜齐啦——”
大家一拥而上便去抢肉。羊是京郊庄子上自家养的,从屠宰到下锅只有短短三个时辰。宋有福御膳房出身,刀功极好,调出的酱料更让人交口称赞,能吃上他打的锅子算是有口福了。
最后盘子里还剩最后一片肉,宋琦要去抢,宋有福却手腕一歪,肉直接掉进莺君盘子里。
“今天莺君辛苦。”宋有福拿筷子虚敲宋琦的头:“让着你弟弟点。”
宋琦冷哼一声,默认了父亲的偏心:“爹,姓王的甘州长史究竟是什么来历,干嘛让莺君去杀他?”
“这哪是咱们该问的?知道为公主殿下做事就行了。”宋有福摇摇头,忽略宋琦失望的眼神,转头又问莺君道:“小清与我说,在侍郎府还遇见了封相的公子?”
“是了。”莺君连忙让宋有福为自己答疑解惑:“爹,您知不知道封相有位名叫封嶙的公子,廿二岁,在公主府做属官?”
“封嶙?”
“他与大公子封忖一同来的。身量很高,容貌俊俏,兄弟俩倒是不太像。”
宋有福似乎想到什么,夹着羊肉的筷子停在空中,沉思半晌,才缓缓将肉片塞进嘴里:“我有印象。你与他打交道如何?”
莺君将下午诸事复述一遍。
宋有福静静听罢,顿了顿道:“封相有两位嫡子,长子封忖,次子便是封嶙。二十年前丞相府为他摆百日宴,还请过我去吃酒。但在那之后,此子就再未示于人前。”
“小时从未进宫拜谒过,长大也未入太学,我本想着,今年他加冠后必会荫蔽入仕,没想到竟直接去公主府做属官。可以说二十年间,此子几乎没让外人见过。”
“封相怎么倒把他藏起来了?”莺君不可思议。
本朝素重雅望,显贵子女们都盼着年少成名,几乎没听过藏着不见人的。
“确实奇怪。”宋有福摇摇头,叹气道:“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宫中都以为他夭折了。后来也有传言道他天生痴傻疯癫,封相怕辱没门楣,不想放出来让人笑话。”
“如今看来,倒是另有隐情。”
司徒府。
天色还未暗下去,几盏灯便已然在回廊下游过。侍女们袅袅娜娜排成一行,提着灯笼端着托盘,为花厅中的四方桌上添菜。她们轻手轻脚将盘子端上桌,便鱼贯而出,立在门外侍候。
花厅中坐着四人。
大司徒封长卿,夫人钱氏,长子封忖,次子封嶙。司徒府其余子女亲眷都无权来这里用膳。
菜肴正温,却没人动筷子,他们都默默看着封嶙。
而封嶙正在和面前盘子里的鱼较劲。
他一改往日吃饭狼吞虎咽,心不在焉的拿着筷子,快将那一小块鱼肉戳烂了,也没往嘴里塞一口。
“阿嶙没胃口吗?”钱氏温声问道。
封嶙摇摇头,思量半晌放下筷子。
他正襟危坐,肃然道:“爹,娘,我想向莺君提亲。”
钱氏的筷子“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空气被震撼的落针可闻。
“你是被那狐狸精迷昏头了?”封忖不可思议,低声骂道:“回到家就魂不守舍的···”
封长卿面容也有一丝愕然,但他阻住了长子的话头,道:“莺君是谁?”
“一名伶人。”封忖解释:“大名宋春晓,教坊出身,后来不知怎么被赶出宫中,卖到兰香楼去了。不过此人贯会钻营,没多久认太监宋有福作爹,脱贱入良。”
“前年上元夜宴,他在湖心跳舞,还被圣人夸赞过。”
“阿嶙,这种姑娘再美貌也要不得——”钱氏皱眉。
“不,他是个郎君。”封长卿打断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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