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更深露重、月朗星稀,林间时不时传来窸窣鬼响,飕飕刮过的阴风吹得人寒毛卓竖。
夜深静寂,几人沉默的伫立凝视一番后,楚东歌率先反应过来,慌忙喊道:“郎中哥哥,我姨娘生病了,你能帮她看看吗?”
傅时雨笑容和煦,那张姿容普通的脸在皎月下竟多了几分秀美,“可以。”
“你们让我进去。”
语罢,他猛觉脸上瞥过一道寒气逼人的视线,虽稍纵即逝,但傅时雨还是敏锐感知到了熟悉的杀意。
他悠悠抬眼,正好瞥到马车上玄衣男子别过去的侧脸。
傅时雨盯着那人英挺的鼻梁和硬朗的轮廓线条,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楚东歌虽年纪轻,但也明白男女大防,听傅时雨这番话,杏眼里的焦急倏然转换为无措,犹犹豫豫的瞅了眼旁边的人。
却不想,这一望却让她神色瞬间呆滞下来。
脸上从来没有多余表情的二哥,此时竟浅勾嘴角,五官狞笑,似墨的眼底正酝酿着楚东歌看不懂的情绪。
见那小姑娘一直没动,傅时雨心知这古代人思想老旧,强求也不是办法。
思及此处,他解下行囊,从里面拿出一个绿莹莹的玉瓶。
楚东歌目光不由自主的跟随他的动作移动。
他的手漂亮且纤长,捏着翠色玉瓶的指尖白皙的近乎透明,唯一的缺点便是骨节稍稍凸出,虽不难看,但总有股说不出来的怪异。
这边楚东歌心中困惑,正好看在眼里的重阳却是眼里一沉。
这该是习武之人的一双手,虽骨节没有他和楚晏的明显,但之前肯定常年握剑,只是...瞧这人腕上软绵无力,身子骨更是弱不禁风,怎么看都不是身怀武艺的世外高人。
傅时雨伸手把玉瓶递给楚东歌,嗓音温和道:“这个喂你们夫人服下。”
“...”没听到楚晏吱声,楚东歌也不敢动,双眼夷犹的盯着他。
虽知他们怀疑,傅时雨脸上却全无不悦,平和解释道:“放心,没毒。”
“只是舒缓心神的。”
一直岿然不动的楚晏骤然翻身下马,脸色肃然紧绷,冷声开口,“让他进去。”
楚东歌眼里一喜,忙不择路的从马车里钻出来,刚想迈着小短腿下去,结果伸了好几次都没着地。
见身边两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一动不动,傅时雨只能上前道:“要帮忙吗?”
楚东歌也不客气,她的年纪还想不到男女有别,冲他甜甜一笑,“谢谢郎中哥哥!”
见小姑娘生的乖巧讨喜,傅时雨应了句不客气,伸手穿过她肉肉的侧腰,刚想搂着抱下来。
——没动?
傅时雨暗骂一声见鬼,这么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抱不动。
楚东歌配合的双手抱住他脖子,话里带着点孩童天生的嗲气,“郎中哥哥,莺莺很重吗?”
莺莺先王妃给她取的乳名,后来先王妃离世后,莺莺这两个字就没人会叫了。
“...不重。”傅时雨咬牙笑道。
暗忖自己得找个时间锻炼了。
刚想重新使劲,站在马车上的楚东歌突然被人提着衣领,跟只小雏鸡似的拎下来。
见楚东歌安全落地后,楚晏看起来仿似有些嫌恶的松开手,正好对上傅时雨打量的目光,他本就阴霾的脸色更是森冷可怖。
“我说你...”
傅时雨微微皱眉,刚想说话,念及马车里的孕妇,他又合上嘴,动作麻溜的钻进车里。
秋姨娘大汗淋漓的瘫倒在软垫上,神志不清的微阖着眼,死死攥着锦布的手指蜷曲泛白,口中正断断续续的发出难耐呻.吟。
“得罪。”
说完,傅时雨拿出帕子,替她擦干鬓角的冷汗,继而蹲坐在地,两指搭在秋姨娘的皓腕上细细诊断。
“大夫...我肚子里的孩子还好吗?”秋姨娘如同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里希冀的望着他。
傅时雨没说话,须臾,他解下水壶,探身扶起秋姨娘,倒出刚刚玉瓶里的药丸喂她服下。
见秋姨娘神色稍缓后,才沉声道:“若想保胎,切莫心慌意乱,你先躺下好好休息。”
“我孩子还好吗?”惊惶不安的秋姨娘拽住他的手,修剪整齐的指甲在傅时雨腕上抓出几个月牙的红印。
傅时雨眉眼沉静,如同没感觉到痛一般,轻轻拍了拍秋姨娘手背,嗓音柔和,虽没饱含太多情绪,却神奇的让人感到安心镇定。
“无碍,孩子还在。”
本来心烦意乱的秋姨娘乖乖的躺回去,见自己还握住他的手,一时面红耳赤,惊慌失措的立马松开,“妾身失礼了。”
“没事。”
傅时雨云淡风轻的应完,便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一见他出来,楚东歌连忙上前问道:“郎中哥哥,我姨娘还好吗?”
“嗯。”傅时雨几不可见的颔首,“只是受了惊吓,但最好尽快去找大夫熬制安胎的汤药。”
楚东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有模有样朝傅时雨行了礼,娇憨笑道:“谢谢郎中哥哥。”
“不必多礼。”
傅时雨对这小丫头有股无形的好感,见着她心里便有些想笑。
“你们带那位夫人回去找大夫吧,我继续赶路了。”
他此次出宫有要事在身,原本并不想多做耽搁,结果好巧不巧听到他们谈话,如若视而不见,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那便只能顺手帮个忙了。
“这么晚了,郎中哥哥是要去哪儿?”楚东歌看了看黑漆漆的天色,小声念叨,“晚上有吃人的豺狼,很危险的...”
“没事的,我不怕狼。”听着她充满童真的‘警告’,傅时雨揉揉她的头,原本想一语带过,见楚东歌那双杏眼里满是真心实意的担忧,最后还是耐心解释,“我要寻一个人。”
“是郎中哥哥的心上人吗?”楚东歌猝不及防的问道。
傅时雨喉咙一哽,半晌后,徐徐摇了摇头,“不是。”
楚东歌还想问,一直沉默的楚晏突然道:“走了。”
“哦。”楚东歌失望的垂下眼,短短一瞬后,又重新抬起头,朝傅时雨灿烂笑道:“那大哥哥再见。”
“嗯。”傅时雨摆摆手,看向那玄衣男子的背影。
虽说不过一面之缘,但也没过多久,按理说应该记的自己才对,猛地忆起自己脸上还贴着人.皮.面,傅时雨不由暗骂一声蠢货。
那这人认不得自己也不奇怪...
想起那天的事,傅时雨心里一时复杂难言。
若不是当时自己感觉不对劲,又问了其他的人,不然恐怕走到天黑都寻不到那间破庙,虽然最后找到了也没用。
思来想后,也不明白这人骗自己有何目的。
他此次出宫特意去了那破庙一趟,结果发现那群乞丐已经不见了,问了附近的村民才知道,那群乞丐不知道惹上谁,被人杀了,尸体都发臭了才被发现。
出神的功夫,楚东歌已经上了马车,重阳则去了另一个方向,他要负责去把王府那几个五花大绑的侍卫驮回去。
傅时雨来之前看了地图,这附近应该有个小村落才对,他刚刚在路上见林子里有猎人为了捕猎设下的陷阱,路上的杂草和泥路也有延伸踩踏的脚印。
他重新背起包袱,顺着脚印的方向的继续赶路。
*
“二哥,那郎中哥哥帮了我们,就这样放下不管吗?”
楚东歌钻出头,见楚晏一脸平静的驾着马车,漠然置之的脸色明显是不打算多管闲事。
“昨晚我听秋姨娘说,京城附近来了马贼,好多村子都被洗劫了。”她声情并茂的比手画脚,栗栗危惧道:“还有小孩被砍脑袋,尸体都被那些马贼吃了!”
一直沉默驾马的楚晏蓦地睨她一眼。
正喋喋不休的楚东歌话匣一关,惴惴不安的解释道:“昨晚秋姨娘以为我睡着了,同身边丫鬟姐姐讲的...”
楚晏收回目光,默不作声的甩着马鞭。
见他始终缄口不言,楚东歌心里再忧心,也无计可施。
明明他二哥刚刚第一眼看到郎中哥哥时,脸色特别古怪,按理说是认识的才对,但又不知道为何装作形同陌路。
马车驶回京城,重阳已经先一步在城门口等着了。
“二哥,我们是回王府吗?”楚东歌心有余悸的道:“王夫人肯定还要派人来抓秋姨娘的。”
“先找大夫。”
楚晏驾着马车转了个弯,在医馆门口停下来。随后解下肩上的黑色披风,递交给坐在车门边的楚东歌。
楚东歌会意,接过来钻进马车。片晌,里面秋姨娘柔声道谢道:“多谢世子。”
楚晏淡淡嗯了一声,转身下了马车。
系好披风的秋姨娘被楚东歌搀扶着下来,医馆药童见几人进门,让他们先去里间等候,他现在去唤大夫过来诊治。
楚东歌点点头,扶着秋姨娘掀开帘子进了里屋,楚晏与重阳则候在医馆外面。
“那几个侍卫该怎么处置?”早就隐忍到极限的重阳此时虎目怒瞪,咬牙切齿的问道。
想起今日若不是楚晏及时赶到,楚小姐恐怕命殒悬崖,他心里不由一阵后怕,对那王夫人更是深恶痛疾。
楚晏淡淡道:“送回王府。”
“就这么轻易饶过他们?”重阳忍不住出声质问。
楚晏面色冷漠,眼中常年带着不近人情的理智,“他们受人所托,杀了也没用。”
“那你说怎么办?!”重阳没好气道。
“诊治完后,你送楚东歌和秋姨娘去乡下的庄子,等我消息。”
重阳听出不对劲,皱眉道:“那你去哪儿?”
“......”
没听到身边的人开口,重阳心里奇怪,转过身发现楚晏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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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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