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会一阵好找,没曾想沿路下了山脚,就看到不远处有一处约十几户人家的村落。
许是夜深,月华洒窗,村里一片黑暗死寂,想必村民都歇下了。
傅时雨不想惊扰人家,本打算明日再来,蓦地瞧见前方的一户人家还亮着灯。
“有人在吗?”傅时雨上前喊了声。
紧闭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什么人?”
门后走出一个身穿灰色裋褐的大汉,浓眉虎眼,瞧着像是淳朴温厚的猎户。
他上下打量完傅时雨一番后,眼中升起几分警惕,“你是何人?”
傅时雨揖完一礼后,温和道:“小生进京投奔宗亲,途经此地,见这里有人,便想着借宿一宿。”
那猎户皱眉,踌躇不语。
傅时雨微笑道:“放心,小生不会白住。”
“不不不。”
猎户听闻急忙摆手,朗声道:“银子倒是不必。”
“小兄弟若不嫌弃的话,尽管住下。”
语罢,他站在一旁,打开门让傅时雨进屋。
“多谢大哥。”
傅时雨道完谢,抬脚跨过门槛。
黄土砌成的四方土屋,上方横着木头的悬梁,以及铺顶的青瓦,屋内没多少摆设,正中置了张矮脚木桌,角落则堆放着下田打猎的农具。
猎户在傅时雨进屋后,关好门,转身热情招呼道:“小兄弟快请坐。”
似乎是听到外面的动静,里屋走出一位着青色交领窄袖衣的妇人,见到站在桌边的傅时雨,她脸上一愣,随即眼中快速闪过一丝慌乱。
猎户瞪她一眼,有些凶神恶煞的吼道:“还不去倒点热茶!”
“...”
那妇人脸色微白,刚想进去,傅时雨抬手叫住,“不用如此麻烦。”
“深夜打扰,小生本就心中有愧。”
猎户置之不理,依旧朝那妇人喝道:“快去!”
“...”那妇人默不吭声,没过多久端出一壶沏好的粗茶放在桌上。
“你先去休息吧,我和这位小兄弟说两句话。”猎户瞥那妇人一眼,又开始沉声催促。
“嗯。”那妇人跟蚊子似的应了声,转身回了里屋。
猎户替傅时雨倒了杯热茶,憨厚笑道:“我这里只有粗茶淡水,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你,小兄弟莫怪。”
见猎户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傅时雨眸色渐深,道了句怎会,端起茶水浅浅喝了一口。
猎户这才重新收回目光,好奇询问道:“小兄弟贵姓?哪里的人?”
“免贵姓傅,南阳人。”
“南阳?”猎户眼里一惊,“离这里恐怕要些时日吧。”
“不瞒大哥,我已经赶了一个月的行程了。”傅时雨淡淡笑道:“本以为今日可以直接到京城,但路上有事耽搁了。”
猎户点点头,“听说这附近闹马贼,小兄弟看着也不是会武功的人,还是小心为妙。”
“大哥说的没错。”傅时雨眼睛深处仿佛涌动着微妙光影,看向猎户微微一笑,“小生一介书生,确实是怕了那马贼,所以才想找地方留宿。”
猎户听闻爽朗笑出来,亲和的拍拍他肩膀,宽慰道:“放心,我这里没有马贼,就算有,你大哥也能赶出去。”
“多谢大哥。”
傅时雨悠然浅笑,虽面容温润,眼里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疏离感。
两人你来我往的聊了几句,见天色不早,猎户从凳上站起身,“小兄弟明日还要赶路,早些歇息吧。”
语毕,想起什么,他眼里满是歉意道:“我这里地方小,还有一间是我老父亲过世之前的屋子,小兄弟若是嫌弃,还有一间柴房,我去给你收拾出来。”
“不必麻烦,大哥。”傅时雨笑道:“小生有住的地儿,已经不胜感激了。”
猎户哈哈笑了两声。
“小兄弟不必见外,那我现在领你过去。”
猎户带着傅时雨去了最角落的屋子,随后走进去把桌上的煤灯点亮。
“那我不打扰小兄弟歇息了,我就睡在隔壁,有事你再叫我。”
傅时雨点点头,见猎户出去后,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屋子,目光缓缓定在不远处的绽窗上。
须臾,他解下行囊坐在铺着厚褥的床榻上,刚想脱下外袍休息,猛地摸到枕下好像有点黏黏的,拿开一看,发现深色榻上湿了一小块,像是沾了什么糖渍。
傅时雨垂下眼睫,沉吟片刻后,缓缓除去鞋袜,钻进有些冰凉的被褥里。
赶了一天的路,周身疲乏酸痛,没过一会儿,就睡沉了过去。
*
“汉郎,别再继续做傻事了。”隔壁屋里的妇人抽抽噎噎的坐在榻上,“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吧。”
那老实敦厚的猎户此刻已然换了副面孔,眉宇阴霾,眼中沉淀着浓郁的杀意。
“妇人之见。”他冷笑一声,不屑道:“没银两上哪儿去过好日子。”
那妇人还想说什么,猎户冷冷瞪去一眼,她吓得脸色骤白,立马噤声。
猎户凑近墙壁,仔细听了听隔壁屋的动静,悄声道:“南阳虽远离京城,但地势富饶,多出商贾,这人定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落魄少爷,衣着贫寒只是掩人耳目,包袱里想必藏了不少盘缠。”
那妇人脸色苍白,语气微微颤抖,“我们现在身上的的银钱已经够去乡下过日子了。”
“你懂什么!”猎户冷声叱道:“穷酸日子难道你还没过够?”
“我们拿了他盘缠,在京城做点小生意,不愁吃不愁喝,这才叫过日子。”
语毕,猎户不想再听她废话,转身出了屋子,吩咐道:“你呆在屋里别出来,等会我办完事后,再叫你。”
见那妇人神色仓皇的坐在榻上,眼里满是惊恐和不安,猎户目光一软,安抚道:“放心吧,不会有事。”
“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回。”
“嗯。”那妇人魂不守舍的点点头。
见她脸色舒缓,猎户这才踱步迈出屋子,听到隔壁屋里悄然无声,他猜测是那杯茶里的蒙汗药起了作用。
在门口等待几息后,他轻轻推开傅时雨的房门,无声无息的走了进去。
屋里没有亮灯,床榻上鼓起一座小山,边上放着叠好的外袍。
猎户徐徐走近,见傅时雨阖眼睡得正香,他放下心,瞥见放在床榻最里面的行囊,眼里一亮,屏声静息的探出身子,当掌心触到行囊里硬邦邦的东西时,他脸上不可抑制的浮现出欣喜神色,刚想拿出来,腰上猛地传来一阵锥心蚀骨的剧痛。
“啊!!!”
猎户突兀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响彻死寂般的深夜,隔壁的妇人被惊动,踉踉跄跄的跑过来。
当看到猎户捂腰,满手是血的倒在地上时,她先是大惊失色的尖叫一声,随后便如同散沙般,惨白无力的跪坐在地。
傅时雨掀开被褥坐起来,如同是没看到地上的惨状,慢条斯理的穿好外袍和鞋袜,不疾不徐做完一切后,这才弯腰蹲在挥汗如雨的猎户边上,轻描淡写道:“放心,死不了。”
许是没歇息好,他脸上没什么血色,素白的颈上落着几缕垂下来的黑发,浓墨化不开的眼底森寒凛凛。
这副样子的傅时雨如同是阴间上来锁魂的恶鬼,向来胆壮气粗的猎户一时竟毛骨悚然,吓得瑟瑟发抖。
他瞳孔微张,断断续续的求饶道:“大...大侠饶命...”
不远处的妇人也急忙狼狈的跪在地上磕头,连连哀求,“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家夫郎吧。”
傅时雨默不作言,他下手明白轻重,知道什么部位不致命,而且他这具身体的腕骨之前好像受过重伤,使不上多大劲儿,所以匕首根本插的不深,没伤着要害。这猎户猝不及防的受到攻击,又见到这汩汩流个不停的伤口,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理智尽失。
自从上次破庙的事情发生后,他随身都会带一柄轻巧顺手的匕首,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现在还真赶上趟儿了。
“你们乖乖回答我的话,回答完我会救你。”傅时雨淡淡道:“我是郎中。”
猎户神色愕然,片晌,急忙爬起来,跪在地上恳求道:“大夫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眼见那妇人也要跟着磕头,傅时雨不耐烦的抬手,稍稍皱眉,“这户人家被你们藏哪儿了?”
猎户脸上一僵,神色茫然道:“什...什么?”
见他装傻,傅时雨也不恼,仿佛是在同人闲聊般娓娓道来,“耽搁的时间越长,我可不保证能救你。”
他敲门的时候少说也是亥时了,寻常百姓早歇下了,这猎户来敲门的时间未免太短,想必是听到脚步提前候在门口,再来便是那女子出来时,脸上浮现过的惊慌失措,那显然不是见到外男,该有的赧然和羞怯,而是被人撞破什么的恐惧和忙乱。
后来,猎户领着他到了这间屋子,说是过世老父亲所住,但屋子却收拾的很干净,枕下的那团污迹确实是糖渍没错,想来是那个小儿贪嘴,怕被屋里大人发现,所以慌忙把吃的藏在枕下,最后还有绽窗上那忘记收起来的珠花。
很显然,这屋子应该住的是位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那猎户一听傅时雨这话,脸上瞬间急了,嘴边的话跟吐豆子般滚出来。
“我说我说,我全说。”
“大夫且附耳过来。”
傅时雨眉间一蹙,暗道这人莫不是搞什么鬼把戏,身子刚微微探前,一直哭丧着脸的猎户蓦地眼里一冷,趁其不备,拔出腰间的匕首往他脑后刺去。
傅时雨瞳孔紧缩,但这时候躲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偏过身子避开要害。危在旦夕之时,眼瞳里闪过刀刃冰冷锋利的寒光,预料中的剧痛却没有袭来,他稍稍抬眼,还未来得及看清情形,滚烫腥臭的液体卒然迸溅满脸。
“...”
他屏住呼吸,抬手把脸上一点一点擦拭干净,这才不急不缓的睁开眼。
眼底映出猎户错愕的神色,他高举着匕首僵在空中,一柄反射着雪光的长剑直直插过脖颈,冰凉凌厉的刀尖指向傅时雨眉心。
须臾,那猎户轰然倒在地上,怒瞪着眼,看上去死不瞑目。
门口的妇人已经吓傻了,目光呆滞的瘫坐在地。
傅时雨眉梢微微一动,望向那妇人身后。
已过子时,四下俱寂,银白月光透过破窗洒到屋内,与门外如同形成一道截然的分界线。那人沉默的隐在黑暗中,肩宽伟岸,身形挺拔,虽五官模糊不清,但眼中流淌的森森冷光依旧让人望而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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