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过来！”
少女举着匕首，指着她，眼里盈满了泪水，还有浓郁恨意。
“你再凑近，本宫… 本宫杀了你！” 被帝后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的公主，此刻躲在狭小的柜子里，瑟瑟发抖。放出的狠话任谁来听都没有丝毫威慑力。
像是什么？白湘想了想，找出一个合适的比喻：一只谁都能踩上一脚，了结其生命的蚂蚁。
白湘进来时，自然也看到了外面躺了一地的尸体，其中包括交叠着的一对龙凤衣袍。
小孩身上染了不少污血，衣冠不整，狼狈至极。这些景象，她大概都看见了、听见了。父皇母后死在眼前，身边的宫人们，逃的逃，降的降。杀人者依旧未停手，似要血洗了这皇宫。
白湘看着眼前说到底一个不过九岁的孩子，心底忽地生出些酸胀感。她还以为自己冷硬的心，早不会再有这么奇怪的情绪。
她想，可能是这小孩让她想起一些，与此情此情相似的时刻。
白湘开口，“你可要我带你离开？”
她冲动了一回。
“跟我走，我可以保你不死。但今后你便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享受富贵荣华的公主，你会以你素来看不上的低贱身份过活一生。” 白湘想，她要先与这小孩讲清楚形势。
帝后的偏爱好在没让这位公主养成纨绔的性子。江承婉年纪虽小功课却不错，读过不少书，她知道那些国破家亡的公主都是什么下场。
在她眼里，面前的人眉眼间一股生人勿近的气质，长得极好看。能在此时出现在这，身上还干净地没粘上一滴血。大抵是裕王的手下，且地位不低。
小孩眼眶更红了，似羞愤至极，她盯着白湘，“逆贼，你休想！想把我卖进青楼，做梦！我… 我… ”
然后白湘就见小孩把匕首转过去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她很不解，自己好不容易动了回恻隐之心，怎么成要买卖人口了？
白湘素来没什么耐心，剩的那点好心也不多，干脆道，“青楼不至于，不过，要跟在我身边做个童养媳。”
“每日服侍我，给我洗扫做饭、捏腰捶腿，可愿意？”
这是江承婉与白湘的第一次见面，按照她现在的岁数，应该是六年前。
帝后独女，江承婉是见过市面的。但她却从未见过像白湘一样厉害的人。外面都是士兵，都是杀红了眼疯了般的人。但那日白湘竟真的就一个人，搂着她的腰，带着她从血海中逃了出去。
离开皇宫的那刻，江承婉对白湘下了个初步判断：武功高强，是个说到做到、嘴硬心软之人。
为何说嘴硬心软？
因为白湘身上不免还是受了些大大小小的伤，是为了护她。那些士兵不认识她，所以她不是裕王的人。
江承婉那时已明了事理，她知道白湘本不用趟这趟浑水。那些伤，她本不用承受。她默默将这份恩情记在了心里，连同她的仇恨一起，工整摆放在心底。在今后的日子里将它们滋养、看它们发芽。
后来白湘带她去了大眠山，凭着绝对武力收了个山寨。她于是成了寨主大人的童养媳，被人叫一声大嫂。
白湘不算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比如她心安理得做了山大王，干起打家劫舍的买卖，比如对失去双亲的自己，没给过一丝关怀和优待。
但她也绝不是个坏人，比如她立了寨中规矩，不伤妇孺、不抢贫贱之家，比如她救了自己，也没有真的要她去做些下人的活。后来倒是江承婉主动去做起了那些服侍的事，却是后话了。
心跳在悄悄加快，江承婉仪式般在门上敲了两下，然后不等里面人回应便推了门。她素来如此，白湘也早习惯了她有些逾越的小习惯。
江承婉扫眼进去，空荡荡的。
她吐出一口气，扯了扯嘴角。笑自己真是太久没回来了，竟是忘了这茬。
这个时候，白湘应还在林间练剑。
去寻她？还是在此处等她回来？
以前江承婉常看她于林中练剑。白湘身姿飘逸曼妙，与其说是练剑走招，江承婉更愿意将之称为颇具冷肃感的剑舞。那舞要比江承婉从前在宫中见到的任何歌舞都要好看。她闲来无事时爱跟着白湘一起去林间，寻个大石头，在上面坐下一看便是半日。
什么都不必做，等着时间慢慢流逝就好。或许能做的也很多，比如用视线捕捉白衣剑客诡谲无踪的步子，捕捉那游走在空气中的缕缕杀意，捕捉她随剑意凌乱的气息。
和白湘相处久了，江承婉便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平静。
没错，可能这个词远不足以描述她这个人，但拿它来形容她却是精准的。
白湘过于平静了。
她并非是个冷脸的家伙，相反，她虽与人疏离，眉眼却总是温和的，有时会笑，笑起来很好看，心情好了还会与她开些玩笑。但江承婉能看出，她眼里的情绪，从来不及心底。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她的眼睛和心之间，似乎还隔了一扇门。
她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在意，像是个旁观者。唯有在她练剑的时候，江承婉才能看到那平静下鲜活叫嚣着的血肉。那时候她才能确定，一汪清潭下是有暗涌流动的。
江承婉最后选择在屋内等她。她并未闲着，而是去烧了水，备上浴桶。
白湘有在练完剑后即刻沐浴的习惯。
少女做完，便托着腮帮子坐在屋里。视线放在浴桶上升起的屡屡热气上，心绪渐渐飘远，水蒸的她有些脸热。
不知过了多久，雾气中，那双等的有些迷离的眼睛忽地放大，黑色眼瞳中闪进一抹白。
“姐姐？”
江承婉心跳又快了起来。
一模一样。是她，和她记忆中，梦境里一模一样，却是真实的她。
如泉般清冽的眉眼，看向她时又有不难察觉的温和。秀挺的鼻锋，纤眉素唇，五官生的姣好极了。世人都说她母亲柳姬是晨国第一美人，江承婉觉得，那是世人没见过白湘。
她不想去证明这点，她有私心，不想世人知道。
“不舒服？心跳怎么这么快？” 白湘已经到了少女眼前，手贴上了她胸口。
江承婉抓住她的手，身体往后微微撤开一点距离，嘴里有些含糊地道，“姐姐莫总动手动脚的。” 娇俏的语调，让人分不清是在拒绝还是欲拒还休。
白湘五感十分敏锐，连心跳声都逃不过她的耳朵。害地江承婉在她面前总是怕泄露了什么不该泄露的心思。
不过不知她该不该庆幸，白湘在感情上似乎有些迟钝，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她也好好地藏了很久。
“婉儿是大姑娘了。” 江承婉耳尖微红，找补道。
白湘早已退开，她将剑收好放起来，边应着，“是么？那就麻烦这位大姑娘，今晚别继续赖在我房里了。大姑娘该不怕鬼的才是。”
江承婉这才想起来一些往事。她当然不是个胆子小的人，也不信鬼神，自跟白湘来到这山寨，她便是一个人住。只是后来心思不纯后，才找了各种理由赖在她房里，一起睡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后来大概是许乐悠来了之后，她们忙着密谋的诸多事宜，才不再天天去。
江承婉默默叹起她从前的大胆，耳尖更红。
“我要沐浴了。大姑娘，还不出去么？”
白湘已从衣柜取出衣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江承婉倏地站起来，“我… 我出去的… ”
像是做亏心事怕被人发现一样，逃一般跑出去，在门口差些给门槛绊了一跤。
白湘看着少女匆忙的背影轻笑，“小孩今天怎么呆头呆脑的？”
江承婉听到白湘的声音，更是窘迫，加快了脚步往外走。
待她平复下来心情，才发觉竟是下了山，走到了半山腰了。
回过神来，江承婉有些暗恼自己，多活的几年像是白活了一样。
怎么这么怂呢？
方才怎么就没答应呢？
伺候她沐浴的事又不是没做过。虽然那时候也没敢看几眼，但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吧。要知道今日这顺水推舟的好机会也是不常有的。江承婉冷静下来，暗道可惜。
此时太阳下了山，从身后照出她的一轮影子，江承婉放慢了步子，缓缓向山上走。
边整理下自己的思绪。
以她对许乐悠的了解，许乐悠这会儿应该还在她的房中等着。
江承婉容貌多遗传自她母亲，起码有六七分像。十五岁的年纪虽还没完全长开，许乐悠性子见到她这张脸，很难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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