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而,杨飞月想起盟主府中,二人身陷囹圄之际,他与江未雪存在过的默契。一种将她排除在外的默契。想到这,她游移到温嗣绝的唇边,轻轻辗转后,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的唇薄软不可思议,很快渗出血来。
杨飞月就着这血,碾磨了片刻才松开,是一个带着湿腥味的吻。她沉沉地盯住他,见他眸中透着薄薄的水光,幽暗得卷起将人吸入的漩涡,莫名显得无辜又诡魅。看得她很想再咬一口。
她抿唇,忍住了。替他戴上面具,说道:“接下来,我会离开你一段时间。温嗣绝,记住,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你只能是我的。”
说完,杨飞月起身离开,在一众惊奇的目光中,顶着染血嫣红的唇,带着与刀师傅亲切交谈完毕的真经道长离开此处。不知去向。
王肇进去时,温嗣绝正垂着眸。
屋外阳光透过缝隙打落在他身上,恍似圣光,显得他忽然超脱。可偏偏嘴角那抹伤痕和血迹,以及右脸暗色的面具,又在昭示,此地并非天宫。
蓦的,他嘴角牵起一抹笑。
王肇从那抹笑意里,看到了他看不懂的情绪。
*
在下山离开师父前,杨飞月与真经道长一直住在海外。
山岛中,并不仅仅居住着师徒二人。也有一些世外高人和在此生活的普通百姓。
杨飞月看着坐在山舍前看着眼前光景,与师父相依为命的日子好像还在眼前。一切都没有变,又似乎一切都变了。
得知师父出山最关键的缘由实则是为了拿回飞月刀以便为自己做一个刀冢的杨飞月心情是十分复杂的。“师父,你说的那样东西,我还没有真正找到。”
头发胡子花白的真经道长笑道:“可你找到了别的东西。”
杨飞月看向师父,隐约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她下定决心:“师父,您曾告诉我,有一本秘籍,可以内力速成。”
真经道长神情微肃:“阿月,你想清楚了吗?若练此功,轻则筋脉具断,重则走火入魔。”
真经道长之所谓真经,指的便是这样一部名叫《西天》的秘籍。
顾名思义,练此秘籍,不是送别人上西天,就是送自己上西天。
真经道长之所以从绝顶高手之列变成如今武功尽失的状态,很大程度上,也是出在了练这个功法的问题上。
也就是说,真经道长自己所悟出来的功法,最终竟反过来害了他自己。因此很长一段时间,真经道长都怀疑,这本秘籍是不该出世的。于是乎,至今为此,真正练过此功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杨飞月跟着真经道长长大,对这一切都明晰于心。也正因如此,若非眼下必要,她绝不会动那本秘籍的心思。她站起身,笃定道:“师父,我想清楚了。”
如果老麻头酒舍的幕后真凶不是温嗣绝,不管怎么样,都会跟微生宫的老怪物有关。她曾在地宫与老怪物打过照面,知道他是如何的深不可测。就算把上辈子的实力再加到这具身体上,在他面前,还是不够看的。
自此,杨飞月便开始了长达一年的闭关时间。
*
又是一年深秋。
整个微生宫都陷入了红黄之海,美不胜收。
暗宫也终于迎来一个好消息。
日前,江湖传言,朔北老麻头酒舍一带惊现一红衣女刀客。侠女带着帷帽行侠仗义,曾劫掠豪富之车,馈之百姓;曾斩杀贪官奸佞,扬善一方;曾将一伙仗势欺人的贼子尸身挂于城门之上以此示众...可谓是雷厉风行、大张旗鼓。
因此,近来江湖人士无不在谈论此事。都在猜测女侠是谁。
据目击人所说,女侠虽背着刀,却从不用刀;也有人说,意外看见过女侠的脸,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酷似当年的杨飞月。
当消息传到温嗣绝耳中时,他得知,暗宫出门办事之人也遭了毒手,只是没有造成伤亡而已。
“宫主,此人胆敢犯到我们暗宫头上,是否该给点教训?”那回禀之人兀自说道。
“不必。”温嗣绝的心头猛烈地跳起,觉得深秋的落寞之气瞬间被驱散似的。
他知道,那人带着崭新的希望重新回来了。
飞月,我在江南等你。
*
引起朔北一带的围堵后,杨飞月去往江南,溜之大吉。
哪怕是秋,江南除了透进骨子里的冷,当万物开始敛藏,仍旧有着别样的风味。杨飞月想,这样的感受,也许来自于这里存在对她有不同意义的人。
她的第一站是四方酒楼。
当她在屠掌柜面前摘下帷帽时,看见了他眼中清晰凝结的惊讶。
屠掌柜惊得差点心都跳出来,半晌,他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杨...杨大侠?”
杨飞月笑了笑:“是我。”
屠掌柜仍处于惊骇之中:“你...你果然没死?”
“此事说来话长。”杨飞月道:“向南把你与她的约定同我说了。”
若说这世上除了师父和温嗣绝外,谁还能轻松接受她还活着这件事,也就只有屠掌柜了。
“杨大侠可知道向姑娘去哪了?”听她提起向南,屠掌柜心落到了实处,但又十分的不解。
杨飞月道:“向南她...出了点事。”
屠掌柜便又是一惊:“什么?难道向姑娘也遭遇不测?”
杨飞月颇为沉重的点了点头。
良久的沉默,屠掌柜不免为之一痛,连连叹气:“真是可惜了。”随后,便将杨飞月带去了雅间。
杨飞月重新戴上帽子,落座后,问道:“不知屠掌柜近一年的时间可得到了什么新消息不曾?”
屠掌柜道:“几个月前,常女侠来过江南。我便问起了这件事,谁知她的态度却已然大不相同,格外三缄其口。还一并连从前所说的事也都给否认了。我心想,想必是调查途中碰上了一个超乎想象的大障碍。这样的障碍,甚至叫她也不得不忌惮。
”
“您的意思是...”杨飞月问道:“这事也许还牵扯上了皇室?”
屠掌柜讳莫如深地点了点头。
杨飞月沉了面色,只觉此事越发棘手起来。
*
在杨飞月刚踏入四方酒楼时,温嗣绝就得到了消息。于是几日间,他便不曾离开暗宫,只等着杨飞月何时来找他。可偏偏,数日过去,明明他们的距离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却仍旧没有见面。
这一天,当温嗣绝决定去四方酒楼时,终于收到杨飞月的信。
信上只有四个字:勿见。祝安。
犹如在海上进行的船,突然撞到礁石一般。
温嗣绝静了下来。
几日后,他得知,温司绝在四方酒楼见了一个人。
在此之前,温司绝照例在酒楼对面的地方进行布施,杨飞月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雅间的窗台的。温司绝错眼看见时,几乎停住了呼吸。好容易缓过来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反复确认了好多遍,直到与杨飞月对上视线那一刻,他终于失态。
于是,在场所有人都看见那个历来平静自若的白衣宫主,以一种堪称惊慌的神情抛下众人不顾,奔向了四方酒楼。
温司绝气喘吁吁地跑到雅间门口时,却见里面早已成空。唯独桌上动过的茶盏和糕点,昭示着刚才的确有人出现过。
杨飞月?你还活着?
抱着这样的疑惑,温司绝派人在四方酒楼守了好几天,废了好大一番功夫,几乎可以说是豪掷千金,总算得到了一个与之见面的机会。
酒楼雅间内,当那道红色身影终于再次出现,温司绝眼也不错地盯着。
直到在他对面落座的姑娘摘下帷帽的那刻,连日来在他心里悬起的那个猜测得到了验证。
“飞月?”温司绝久久不敢回神,生怕一眨眼一切的幻象就被戳破:“真的是你?”
“病秧子,难道你连我也认不出来了?”杨飞月牵起唇。这样的见面,对温司绝而言或许是意想不到,但对她来说却是早有准备。她眼底却并没有多少笑意,寒暄道:“别来无恙。”
听着这熟悉的称呼,温司绝有一瞬间的恍然。
“原来你是微生宫的宫主?”杨飞月玩笑般问道:“这几年时间被提拔了?”
温司绝回过神来,神情闪烁,笑容略显僵硬:“还是多亏了你。”
“多亏我杀了温嗣绝?”杨飞月笑看着他。
温司绝只觉她还是同从前一样,一言要害,从不迂回。而她的的眼睛也还是那样亮得惊人。他错开眼,不敢再看。所有他不想承认的猛烈欢喜和隐秘期待轰然降落,他开始不得不理智地认为,也许她还是死了更好。
他手指虚握成拳,有些发颤。
杨飞月起身,径自伸手探他的额。温司绝下意识躲开了。于是她的手落了空,悬停着,似乎有些无措。片刻后,她歉意地笑了笑:“差点忘记,我们已经好几年没有见。”
从前,温司绝体弱,时不时来一个脑热发烧的。因此,瞧他不对劲便为他探探额头,是杨飞月早就做顺手了的事。
温司绝后知后觉,也有些不是滋味起来。他抿了抿唇,道:“我没事。”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躲是出于不适应,还是心虚,亦或是——防备。
是的。他开始防备这个曾与他互相交托后背的朋友。
杨飞月多少也看出这层意思。
他们彼此间,早就没什么信任可言了。
她暗暗叹了口气,道:“病秧子,这几年我想了很多,我想,也许你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在温司绝逐渐意外的眸光中,她缓慢而坚定地把话说了下去:“我想跟在你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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