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巫童活取胆珠是舍命之举,哪怕曾经有个别巫童对哪个药童心生怜悯,真到了救人这步,也退缩了。
所以五十年来,百草阁创生巫童无数,无一人肯为药童献身。
小敏低头凝望着阿灵,释然一笑。
当年,师父深知最疼爱的小徒弟心性纯善,半分害人的意思都没有。为了避免他将来有一天想不开为哪个药童献祭,便将蛊典中有关于“胆珠”的记载撕去了。原本以为偷偷将他藏到起镖船上,送他远离岭南,他的人生就能重新开始。
然而宿命往往爱跟愚弄过它的人开玩笑。
因为行将,小敏又阴差阳错地和十年前被自己抱过的小丫头重逢了。
师父当年刻意藏起的半页纸其实在小敏离开岭南之前就偷偷看过。于是这一路走来,他亲眼看阿灵舍身救人、笑对苦厄,一向在危机中本能选择自保的他头一回觉得自己不容于世。他活着忍垢苟全,像是一个潜造罪孽的无辜看客,好像这世间所有纷乱与他无关,哪怕他也曾是造孽的那个。
几经挣扎后,他终于还是败给了徒长于心原的悔恨和愧疚。
在阿灵第一次告诉他,决定以身血救渡口万民时,小敏是拒绝的。可后来仔细一想,若真决定要以胆珠救她出水火,势必要寻她一个“仅剩半口气”的机会。
于是,“放血救生民”便成了他悉心筹谋后最能两全的计划——一来能以药童血助靳王解除灵犀渡口之乱,二来能在阿灵舍命放血后仅存半口气时,活剖胆珠救治。于是以麻沸散针放倒二爷,又打晕了陈大将军,趁着渡口群龙无首的一个时辰施计——只要掐算正好,这个计划就万无一失。
直到生剖胆珠这一刻,他总算觉得自己活成了人样,安心痛快了一次。
少年情,是为数不多以命换命也无需人偿还的,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那是一片毫无怨悔的海,没有尺牍丈量边界,更无潮汐纵容深浅。随年岁增长,慢慢萎缩,直到掌心一握的功夫就干涸了。
从此长路漫漫,难见情真。
“师父说我愚善,不争气……早晚有一天会害死自己……”小敏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浑浑噩噩地说,“我这也算忤逆师门,他老人家要是还活着,定要……定要打死我的……我……我对不起二爷,回不了山了……鸿鹄拔香的规矩,我懂。还差两刀,等他发落……五爷,六爷,小敏不仁不义,不忏不悔,活该。”
艰难地说完这些话,小敏的头重重一栽——
“喂,你——”葛笑连忙伸手接住他,让他栽进怀里,“老六,现在怎么办?”
薛敬看了一眼怀里的阿灵,再瞧一眼生死未卜的小敏,觉得一身气力都快被这一晚抽干了,连打三天三夜的苦仗都没这么累过。
“还能怎么办,让军医尽快施救,无论如何也要把人救回来!”薛敬转头令道,“清点被公主救下的城民,把闹事的分开,傍晚前将名册给本王递上来!”
“是!”
这时,一个小男孩跑过来,官兵刚要拦,被靳王按下。
他就是方才差点被乱民砸死的小个子,只见他手脚并用爬上垛丘,从怀里掏出一个拨浪鼓,犹豫片刻,红着脸一把塞进薛敬怀里,转头跳下草垛,跑着扑回母亲怀里。
葛笑笑起来,“老六,看来你很得民心啊!小娃子最宝贝的可不就这玩意!”
薛敬捏着鼓棒,左右转了两下,小锤敲击鼓皮,叮叮咚咚,清脆悦耳。
天边雪云渐去,朝阳如明盘,光照天下,敬海隅苍生。
薛敬将拨浪鼓揣进怀里,沉道,“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注1)
葛笑一愣,“什……什么?”
薛敬抱起阿灵,和葛笑一同走下垛丘,“没什么,好听。”
经过一天的救治,小敏暂时保住了性命,但人尚未清醒,只剩一口气,用续命的重药半死不活地吊着。
二爷听完昨夜发生的事,什么都没说,稍微能动弹点,今天便在河边的日光下整整坐了一天。偶尔交谈,也是高老板前去请平安脉,大致询问阿灵的伤情。
但凡碰上雪后的暖阳,绝对是稀罕事,总好过闷在营帐里打盹。
傍晚,军营烧火起灶,炖沸了附近渔民送来的冬鱼。
薛敬端着一碗鱼汤送到他面前,蹲下身,将半落的毯子往他膝上扯了扯。
“夜风雪寒,回去?”
二爷浅拨着碗里挑净刺的鱼肉,笑了,“好容易安静一日,营里太闹腾,你就许我躲会儿懒吧。”
薛敬索性往旁边的石头上一坐,仔细抿着措辞,“那个……五哥抱小敏回来的时候,那小子一直在喊你,要你给他个发落。”
二爷笑意一收,“他等我发落什么?闯了这么大祸,三刀就能了事?”
在鸿鹄的规矩上,从来没人敢逆着他,薛敬也只能象征性咳两声,斟酌着说,“虽然这么说没错,但他活取胆珠,的确帮阿灵剃了一身药骨,救下了数千百姓……除了对你用药这事的确是不像话,那我也严厉训斥过了,你看在——”
二爷偏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片刻没说话。
薛敬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忙接过他手里的汤碗,拼命转移视线,“那个……汤冷了,你要是不喜欢吃鱼,我让他们——”
“闹事的人你怎么发落的?”二爷皱着眉打断他,“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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