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谢总使,竟因腰间这柄软剑再一次生出自卑,手脚都没处搁了,索性找了个理由,打算离开,“那个……你们先聊着,季卿到了该吃药的时辰,我去煎。”
二爷原想拦他,然而一早便看穿了他的心思,知道他又在因自己敏感的身份陷入纠结,没来由的懊恼起来,也不作挽留,便由着他去。
倒是焉同,主动喊住他——
“三哥。”
一声“三哥”瞬间把谢冲叫定住了。
焉同循声“望”去,“我虽尚不知你这些年的经历,但我瞧季卿信你,四哥认你,那我焉同就信、就认,我虽曾也气过你,但我想……你应是有苦衷的。”
“不……”谢冲咬紧牙关,始终背对着他,“当年的事实就摆在眼前,你气是应该,恨是应该。如今你未经佐证,就愿意随季卿再叫我一声‘三哥’,三哥心里高兴,可我成为金云使已是不争的事实,你对我心生龃龉,合该的。”
焉同却自嘲一笑,悲悯似的长长一叹,“可我如今连自己都不信,哪还敢生旁人的龃龉?”
谢冲紧紧蹙眉,克制着音颤,“你信季卿就好,信他……足矣。”
说完,他没敢再回头,逃也似的离开了。
二爷静静地听他们你来我往,一去一回,字字句句似都没拨到关键的弦音,更像是荒腔走板的无病呻吟,却几句话间就将十多年生离的光阴缩短到一瞬,句句情切,字字义真。
人心,最是漂泊不定,往往一点点没说清的误会,积少成多,总有大厦倾颓日,你我老死不相往来。但若有一股温流穿过棘丛,纵连所有肆意的横溪,那么,总有一日那些乱溪将重汇江海,引春风,拂积尘。
他们所有人都将二将军当成是这股温流。
仿佛只要有他在,不论横溪肆意多远,总有一日会因为这股温流合归江海。
因此谢冲笃定——“信他,足矣。”
“三哥也真是,一个时辰不到就要我灌两碗苦汤下肚,累得我这辛苦未散的舌头还要再水深火热一次,”二爷笑着调侃,“就不能找个不折磨人的理由。”
焉同干巴巴地陪着他笑,明显心不在焉。
二爷见他言谈甚少,心事重重,于是浅浅试探,“此处群山交错,雪雾茫茫,九哥没有良骑代步,一个人是怎么寻到这的?”
“多亏你那个部下。”焉同坦言,“前夜,我偶遇他和他那个朋友同一群正要前往幽谷扎营的禁军发生了冲突,混乱中他们劫走了一个蜕婴,就是方才襁褓里那个。当时我离得远,依稀听见他们交谈中捎带着你的名字,这才知道他们是你的亲信,我原想坠着他们的步子找到你,奈何脚程慢,跟丢了,辗转到今夜才又在这片林子里与他偶遇,救人是顺手的事,他姓李?”
“李世温。”
焉同忍不住夸赞,“单枪匹马对阵数十蜕,持战数百回合,未伤分毫,是员猛将。那些黑甲蜕都是蜕中精锐,千兵中只择一人,所使方戟也不同于平日里军中惯用的‘一条龙’,月牙成锥,鐏头化方,身轻且短,是近战神兵,不可小觑。”
或许也只有在谈及各种兵刃时,焉同才会和当年一样,变得滔滔不绝。
二爷也不打断,始终盯着他的侧影,静静地聆听着。
待焉同一五一十地细数完那方戟的长短和优劣,二爷这才笑了笑,有意无意道,“九哥……似乎很了解‘蜕’。”
焉同未加犹疑,直白地答,“比你们了解。”
他似是突然被噼里啪啦的烧柴声惊动了,稍稍侧耳,“正如你们所见,成年蜕都是些训练有方的精兵,功夫硬、手段狠、不怕死,十分难对付。而那些稚蜕都是些未等及冠的孩子,看上去人畜无害,却让人防不胜防。那蜕婴身上的襁褓是用浸透锈兰蕊丝的浓浆染织的,一般皂角根本清洗不掉,一遇火温便会诱发香味,极易招致杀蜕,那分明就是点燃在你身边的一炉‘活香篆’,是会要命的。你们出于好心搭救了那些孩子,实则是将更大的隐患养在了自己身边。我……还是来晚了一步,好在你们没出事。”
他说的这些二爷其实已经猜出了七七八八,却尚有有一事不解,又道,“既然你已确定我们没事,那为何方才我拿那蜕婴作引,以一群假蜕仿战,却将你引了出来?我瞧你原本是没打算现身的。”
“还不是因为李世温他……”
“可他方才并没有穿禁军甲,更没有招惹来那些专杀禁军的黑甲蜕,”不等焉同说完,二爷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他只是一味守护怀中软婴,而你,却命他放弃那个婴儿。”
“……”焉同的唇角微微抿起,指骨不由控制地紧缩。
“此外,你方才说你脚程慢,没能跟得上世温,没能及时寻到我,这我信。”二爷又道,“毕竟此处乌山交错,岔路频多,要你徒步在半日之内追上一个身骑良驹的人,恐怕比登天还难,更别说要在跟丢之后再次与他‘偶遇’了,而你不但‘偶遇’,还前后救了他两回。于是我就在想,若你不是坠着李世温的步子来的,还有什么是能将你吸引到这的。”
焉同有意遮掩,“还能有什么,你们藏军隐蔽,而我形单影只。”
“婴儿啊……”二爷凝神望着他,直截了当地拆穿,“你分明是寻婴至此。”
否则,焉同不会在自己扮作黑甲蜕,挥戟去斩那蜕婴时,并未急于现身,而是等到李世温拼命力保蜕婴快要不敌时,才情急出手。
“其实最早我决定留下蜕婴,是为了吸引那些成年蜕的,至少抓一两个活口回来,问明这种蛊子的效用,好出应对之策。毕竟,被我们救下的那八个稚蜕,除了襁褓里的这个,已全部**,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这一路我就在想——‘信传毕,火自烧’这句话的背后,除了有‘阅后即焚”的意思,怕是还有另外一个目的,路引。那些懂事的、会说话的稚蜕在信被传至后必须被立即灭口,以防他们受审时说出不该说的秘密;而那个尚不会说话的蜕婴,便会被作为‘路引’,可以暂时留他一命,以便在我军抵近西垂岭的一路上,用那件浸过锈兰香的襁褓引来更多黑甲蜕,好一寸寸刮血,沿途消减我军兵力,暂缓我军的脚程。”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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